收下入场券的第二天,乔榕便听到了乔锦榆的好消息。
他成功考上了缙安大学的金融系,这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牌大学,乔锦榆作为磬山市理科状元,是他们学校唯一一个分数过线的学生。
弟弟订下的目标得以实现,乔榕和家里视频电话的时候,付佩华几次叁番喜极而泣,隔壁蒋阿姨也入了镜,手里提着两只走地鸡,说给状元煲汤吃,希望能沾沾喜气。
乔榕和弟弟相对平静许多。
对于弟弟来说,他清楚自己在学习上投入的心血,这个结果虽然有运气加持,但也没让他过于惊讶。
乔榕则是早在得知弟弟的分数之后便有了数,到了现在,惊喜被冲淡,某些被忽视已久东西终于得以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那是十年前六月底的某天。
那一天,哥哥顶着烈阳跨越整个城市,只为第一时间亲口告诉她们自己的高考成绩。
乔维桑来的时候,乔榕叁个正在吃午餐,他把单车停进走廊,还没在餐桌边坐稳,便说自己考了学校的理科第一,全市排名第六。
非常优秀的成绩,而妈妈听完后,只是平平淡淡地笑着夸了他一句,张罗他吃饭,成绩的事就这样带过去了。
南城学校多,学生基数大,同学之间的竞争氛围属于地狱级别。乔榕在高中时期转来磬山,对于这点感受明显,所以她知道,哥哥的成绩有多难达到。
那时的她就很佩服哥哥的成绩,可是由于那份青涩又别扭的青春期心事,她没有多对乔维桑说几句话,也没敢多看他几眼。
她没想到,自从分别之后便沉稳下来的哥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急躁过,他说出成绩的时候,像极了小时候领了一迭奖状回来,故意在她面前一张张铺开清点的样子。
他的炫耀手法是那么幼稚,怀揣了满满的期冀,渴望着被人夸上一句。
可是最后却是竹篮打水,对牛弹琴,空付一场真心。
现实和回忆的对比直观到乔榕不愿意再想下去。
扬声器里源源不断地传来妈妈和蒋阿姨激动的谈话声,她攥紧手心,痛恨起自己多年前的迟钝。
如果她能早点明白……
如果放到现在……
乔榕问自己:事已至此,还有补救的机会吗?
她想起了那张几乎横跨整个欧亚大陆的入场券。
“姐姐,你在说什么?”
乔锦榆的脸在屏幕上放大,侧耳听她的声音。
乔榕动了动嘴唇,意识到自己刚才或许是喃喃自语说出了声。
她低下头,任长发垂在眼前。
“对不起。”
弟弟面露不解:“对不起什么?”
乔榕的肩膀轻颤了几下,在乔锦榆看来,像哭,又像笑。
“姐姐没能提前挑好礼物,下个月再补给你好吗?”
“为什么要下个月?”
“下个月姐姐要去参加一个展览,说不定能在那儿淘到好东西。”
“哪里的展览?”
“……”
“东京。”-
夏季过半,乔榕筹备离开之时,接到了乔海合的电话。
那晚乔榕和同事在花神咖啡馆听了一场免费音乐会,回去的路上微风拂面,她甩动着手包,蹦跳着走路,难得感到生活处处顺心。
就在她回酒店不久,乔海合的来电直接将她拉入一片冰冷阴影当中。
“您说什么?要我去京都?为什么要我去帮他做事?”
乔榕立在窗前,由指尖送来的寒意很快传遍全身。
乔海合在那边很耐心的说:“只是一个短期项目而已,要不了几个月就完成了,如果你还想回欧洲,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立马安排你回来,好不好?”
“几个月也算短期项目吗?”
“爸只是打个比方,像他这么有名的建筑师,你和他共事的话,学到的东西不比在公司少,时间越长对你越有利。”
乔榕听得想笑:“那我宁愿什么都学不到,在家帮妈妈打理客栈。”
“榕榕,爸知道你最听话,从小就是,我说的这个町屋改造活动,其实不只是他个人的项目,如果能做出适合商用的装修模板,我们公司会考虑采用,你相当于在直接帮爸爸做事,明白吗?”
“我现在不也是为您工作吗?难道我跟进的产品卖得不好,没有给公司盈利?您为什么非得让我去做我不熟悉的事情?”
“你和贺轶不是关系不错的同学吗?你应该多少知道那些建筑方面的知识,况且这是他主动要求的,说明他对你有好感,相处起来肯定不会有问题。听爸的话不会错,和贺家搞好关系对我们有好处。”
乔榕捏紧手机,绝望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咬住嘴唇,在屋内来回踱步。
“爸,我真的不想去……”
乔榕的声线几近发颤。
她之前并没有把贺轶的威胁当回事,因为她觉得对方不至于做得那么绝,可是现在,乔海合这通电话让他再度看清了贺轶此人是多么的无聊又卑鄙,根本无法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乔海合本想硬下心肠,然而听到女儿隐约的哭腔之后,他作为父亲,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大概半个月前,他拿到了贺轶的履历。
他曾经亲眼见识过贺朝荣的底线有多低,如今再看贺轶,只能安慰自己,相比于他爸,这些问题实在是大巫见小巫,无足轻重。
他从乔榕不同寻常的反应中猜到女儿和贺轶大概并不是普通朋友,两人曾在感情方面产生过龃龉也不一定,然而现实的压力摆在眼前,他余地太少,进退两难,只能走一出险棋,让乔榕先去试一试。
至于女儿的人身安全问题,他觉得贺轶不像是个变态,说不定还单相思自家姑娘。对于这种人,乔榕应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再不济,让她哥多盯着点。
至于曾被视为救命稻草的俞松,他见这是自己闹出了个乌龙,而且女儿明显和人家不来电,再厚着脸皮拜托人家帮忙也不好,除非事情脱离他的预期,还是轻易不要麻烦俞家。
乔海合计较得头脑胀痛,按了按太阳穴,无不疲惫地说:“榕榕,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贺轶他爸就差直接用生意威胁我了,我不能不当回事,你就当帮爸爸一个忙,好不好?”
手机那端没了动静。
乔海合看了下时间,又说:“你想想你哥哥,为了这家公司,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如今要是贺家为难起来,我们的所有努力都会白费,如果你对爸爸有意见,就当是为你哥着想,可以吗?”
这回乔榕有了回答。
她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乔海合没有穷追不舍,挂断电话后仰靠在办公椅上,眉头紧皱在一起,快要拧成一个疙瘩。
短短两个月内,他的鬓角已经争先恐后地冒出了不少白发,这些都是为乔榕操心的产物,可是事到临头他仍是将女儿推了出去。
而且现在,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儿子。
直觉告诉他,如果让乔维桑知道这件事,他恐怕将面临更为麻烦的处境。
再等等,他想,等到乔榕融入那边之后再说也不迟-
自打收到乔海合的通知之后,乔榕就感觉领导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他肯定也收到了消息,对她变得更加客气,再叁减少了她的工作量。
乔榕平心静气地对所有工作进行收尾,直到离开那天都没有递交辞呈。尽管她知道,这一走,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走的时候,乔榕仍是带着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装不下的东西她全部用纸箱打包好寄了回国内。
到达东京,是当地时间下午六点半。
飞机逐层降落,乔榕看着如烈火般燃烧了整片天空的夕阳,恍惚想起去年夏末,她也是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南城。
那天热得透不过气,她吃到了久违的云吞面,也终于完成心愿,和哥哥在家里相拥而眠。
记忆老化的时间比她想得要快,明明只是一年前的事情,现在看来,却像过了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