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子推开面向庭院的门,蔚蓝的天空和枫树枝干上开了花的紫花地丁全部汇聚在她清澈而明亮的眼眸里。
“今年也是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致。”绪子伸出右手拾起一片被春风送入廊道里的枫叶。
这是一片脉络明晰的嫩叶,绪子将拾起的枫叶对准阳光直射而来的方向。在光影的作用下,绪子似乎能将一整座铃之森的春意映入眼帘。
铃之森是江户品川临近西海岸的一座荒林。由于附近建有刑场的缘故,铃之森那一带真可谓是人烟罕至。也正因如此,那座森林里才能长出格外粗壮的枫树。
而那座被村人视为不净的森林,绪子也曾去过那里。毕竟那林子里的枫树可算是大树哩,整个树干比绪子的腰围粗多了。当然,那长满青苔的粗树干怎能与绪子娇嫩的躯体比较......
“呀,再不去坂田屋的话,一定会挨大老板骂的。”绪子忽地记起甚么急事似地连忙丢下手中的枫叶,带着一早就准备好的行李出了门。
绪子自幼便同叔父、叔母住在品川一个唤不上名的偏僻渔村里。绪子打从记事起就记不清亲生父母的模样。不过邻里都很照顾她,在绪子的记忆里虽然缺失了必要的亲缘之情,但叔父对于绪子的关怀似乎也能填满她内心深不见底的空洞。这在行成人礼之前的绪子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她的叔母并不爱她。如今叔母成天都在打听邻村有哪户人家正愁讨不到媳妇,估计叔母正盼着绪子能早点离开这个家吧。
从村子到品川町的坂田屋步行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绪子喘着粗气跑到店门口已是艳阳高照的时候了。
“田村家的,你也好歹该早起一个时辰,都这种时间了。”坂田屋的大老板坂田关夫一手擒着细长的烟斗,一手端着烟具盒,还不忘朝着绪子脸上吞云吐雾地絮叨起来。
“我坂田可不仅仅只会打理一些烟草买卖。本店位置极佳,西边诸藩若要抵达京城必须途经此处。大清早的早点,田村家的你可吃过?”坂田关夫又朝着绪子吐了一口烟雾。
“大老板,真是非常抱歉。我叔父前些日子下地劳作时不幸染上了风寒,村里的药师叮嘱他这几天要好生休养。我一大早正是因为要照顾叔父才晚了几步出门的。”绪子垂下了长长的睫毛,郑重地朝着坂田关夫深深地鞠了一躬。
坂田反倒视而不见地轻咂了几声,“田村家的,我没记错的话,大助是有个老婆吧?”
坂田大老板口中的大助正是绪子的叔父田村大助。因为自幼被叔父收养,因此绪子也跟着叔父姓了田村。
“叔母她并不擅长做这些琐事,平时都是由我来料理家务的......”还没待绪子说完,坂田已将她的话截在她半张的嘴里。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一面之辞。大助的婆娘又不是甚么千金小姐,怎么会连那些寻常的事情都做不了。真是胡说八道!”坂田大老板将烟斗里的烟灰抖尽后便小心地收进了烟具盒里。然后对着仍旧伫立在那儿一声不吭的绪子低声吼道:“别站着发愣了,快去店里帮忙!”
绪子应声奔进了坂田屋的内间。因为门店的正间是经营场所,像绪子这样来商家料理杂务的农家下女是无法自由进出的。
方才坂田大老板询问绪子是否吃过早点,那并非是他出于关心绪子的话语。因为坂田屋在清晨也兼经营些早点生意,毕竟这间铺子如同坂田关夫口中所述的,临街的大道是西边各藩属上京的必经之道。
绪子掀起内间的门帘,一股带着海苔味的香气迎面飘进了绪子的鼻子里。
“今早也有海苔糯米团可卖?”绪子将视线扫向内间右侧的炉灶,一个忙碌的男子身影映入了绪子的眼帘。
那个男子闻声便停下手中的活,转身朝着绪子微微一笑:“今早你也挨老板骂了。”
眼前这个让人感觉亲切的男子叫江上源次郎,一个老实本分的町民。不知何许缘故,这家店里头只有源次郎会对绪子微笑。
“喏,给你留的早点。”叫源次郎的男子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用印有坂田屋字样的青色手帕裹紧的海苔糯米团,“快点趁热吃吧,估计就快凉了。”但是停泊在立会川入海口的善知鸟并无意要远走高飞,在深沉的夜色里它漆黑的眼珠泛着月光的白皙,此刻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品川西岸的铃之森。因为那片浓雾弥漫的荒林里蕴藏着满满的杀意。
“都给我提起精神,已经到铃之森了!”领队的永仓新八对身后的提刀侍从大吼了一声。
自幼在神道无念流门下修习剑术的永仓新八获得流派“免许皆传”的认可后,为了精进剑术便径自踏上修行之旅而脱离了原来的藩属,此番接受商队的护行委托就是为了通过实战来磨练自己的剑道。
这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便是从西尾张驱步至江户城的商队。雇主是个近畿的富豪,家族几代人都在经营京都至江户的生意。但近来不太平的铃之森断了豪商的财路,此番不得已才雇佣各路高手前来保驾护行。
“永仓队长——”马车里传出的声响令永仓新八为之一颤,因为太过谨慎的缘故此刻他对一点小动静都会非常敏感。
永仓新八返身单膝跪在马车旁边询问道:“大老板,请问有何吩咐?”
马车里探出一个面目可憎的因肥胖而扭曲的脸,大老板艰难地喘息声告诉在场的永仓新八这段旅途最艰难的时刻即将到来。“永仓队长...前面就是铃...铃之森大道,你...全靠你了!”
“是!”永仓新八握紧系在腰间的太刀,他明白一旦脱鞘这把刀是要嗜血的。
商队一进入铃之森后便遇上了第一个也是最为致命的麻烦——迷雾。
“该死,偏偏是这种时候遇上大雾。永仓队长...”身旁提灯的侍从竟然忍不住喊出声响。
永仓新八一拳头击中那侍从的小腹,“别自乱阵脚,根本没有敌人!”
但是眼前浓重的雾气还是令永仓新八出了一身冷汗。敌在暗我在明,此时若遇到突袭确实防不胜防。
“啊!”突然,侍从中的两人踉跄跌倒,同时用双手捂住脖颈艰难地喘息着。
永仓新八立刻拔出腰间的太刀,白刃已贴向浓雾中的黑影。但敌人已经无声地展开了攻击。余下的几位侍从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也都只好慌忙迎战。双方一旦拔剑即表明夜战早已开始,然而自己居然不清楚对方是如何出手的,永仓新八一边为己方的不觉而愕然,一边挥刀向浓雾中的黑影攻去。
黑影向铃之森的深处疾奔,借此避开永仓新八如旋风般杀至而来的太刀。黑影竟然被逼退到老枫树边上,令人吃惊的是黑影居然没有继续躲闪的意思。换言之,此时的永仓新八可以轻易地将对手劈杀。永仓新八仿佛已掌握了胜局,嘴角刚要扬起一丝笑意。
然而笑到最后的还是敌人。刹时,被永仓砍杀的黑影在月光下浮现出的面庞,那竟然是随行的一位侍从。永仓新八慌忙向商队的方向追返,他已明白自己中了敌人的奸计。
最初负伤的两名侍从已经断气了,而余下的侍从还在挣扎中被一一残杀。
黑影手握着一把超乎寻常的长刀,他悄无声息地走进马车——瞄准,提刀,砍杀。
“啊——”车里传出豪商濒临死亡的嘶吼。
永仓新八来迟了,他紧紧地握住手中沾染着同伴鲜血的太刀朝着伫立在迷雾中的黑影砍杀过去。
敌人虽手持半截身的长刀,但回旋、翻转、切割、斩杀的威力丝毫不亚于永仓新八手里的太刀。
冷静下来,此刻的永仓脑海一片空白。任务彻底失败了,同行的人全部被杀掉了,但自己却活着。这违背武士的道义,怒气攻心的永仓新八碎步前驱一招灌注神道无念流奥义的“力击”将自己的气势和力量提到了制高点。通常被这招击中的人无一生还,但可惜的是永仓新八此番的对手毕竟非同寻常。
浓雾散尽,黑影的真面目也得以显形——这是何等的景象,此时一个赤脸长鼻的天狗正手提半截身的长刀直驱而来。
铃之森的夜路里有天狗作怪,是天灾还是人祸?
神道无念流的永仓新八对决残忍嗜血的天狗,究竟生死几何?
铃之森的夜斗尚未结束,漆黑的夜空在半月的照耀下泛出一缕淡抹的光晕。四周静得可怕,迷雾散尽的铃之森里已听不见鸟啼虫鸣。此时唯独能听清得便是轻微的呼吸声,犹似相互试探般小心谨慎地此起彼伏。
永仓新八系在额头的护额已被印上了对手的痕迹,天狗的刀虽然异乎寻常的细长,但在这家伙地掌控下竟能如此运用自如。护额上这道被刀刃切割过的印迹无不提醒着新八——这场决斗攸关生死。
凝气集神,此时最重要地便是调动全身的力量,将这些力汇聚于刀刃之上。作为神道无念流门下的卒业精英,永仓新八从未想过自己会败在任何人的剑下。
“呃——”这一刀的力道已被新八提到最高层,只听嗖得一声刀影已经贴向面前的天狗。
但天狗的实力还远不止如此。这刀并未如愿以偿地刺中敌人,天狗已轻巧地侧身挡掉了新八的猛攻。但新八并没有罢手,在他飞奔的同时已提刀挥向跃于空中的天狗。但许多次都快砍到天狗身上了,他却又在一瞬间像缕青烟一样躲了过去,身体丝毫没有损伤。不,不是烟。如果将他的动作放慢三倍的话,可以发现他的身体在被新八的刀砍中的瞬间,竟然微微地发生了偏移,犹似幻影移形般,看来普通的进攻已经无法伤其分毫。
离开渔村的善知鸟在无垠的夜空中飞过,模糊的月光将它的阴影无限地放大。铃之森的一隅,无休止的对峙仍旧没有停息的迹象。“唰”的一声,永仓新八的太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明亮的轨迹,善知鸟也呼啦一下,张开巨大的翅膀。它成功地躲开了由太刀所带动的混沌气流,朝更高的天宇飞去。
可恶,为什么没办法伤到这家伙。新八的刀比起刚才的进攻要更加迅猛有力,但敌人依旧轻松地躲开了他的进攻。这样一来,在被打倒之前自己一定会精疲力尽的。
天狗似乎已经察觉到对手的疲弱,他手中那柄细长的太刀被高举于月影之下。迎着凄寒的月色,天狗碎步踏前一刀挥向了新八。对手移动得实在太快,新八已经来不及躲闪了。这一刀结结实实地砍在新八的左肩上,鲜血顿时泉涌而出。
“啊——”新八并没有跪地认输,在刀刃进入他左肩的同时左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对手的太刀。“混蛋——这次一定要砍中你!”被遏制住行动的天狗暂时无法抽身,但新八右手的刀已返身挥向站于面前的天狗。
只听嘶得一声,天狗竟然也用空下的左手接住了新八来势汹涌的一刀。虽然挡住了进攻,但新八可以确认得是对手也已经负伤了。因为新八的白刃上终于有鲜血顺流而下了。
两人就如此对峙着,但形势明显对永仓新八不利。毕竟天狗不仅砍中了他的左肩,并且他又用左手遏制住对方的刀刃。因此新八的伤势要远大于对手,“滴咚,滴咚”鲜血已将新八的衣衫染成了血红色。
糟糕,既不能后退又不能前进。这种局面只能维持不动,但结果一定是我先倒下。新八一边吃力地擒住对手的太刀不让它继续割进自己的左肩,一边又要用力地将右手的太刀斩向对方。
眼看颓势毕露的新八就快放弃的瞬间,一支穿云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暗处射向了与新八对峙的天狗。
在天狗不得不躲闪那支暗箭的同时,永仓新八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他冷静地松开左手任由敌人的刀砍进自己的左肩,左手搭在握紧太刀的右手上,“喝——”天狗单手难挡新八致命的一击便松手躲过了猛攻,但放下了左手也就意味着迎接新八利剑的便是天狗的脑袋。
“咔嚓——”只见急速后闪的天狗还是不慎被新八的利刃砍中了。赤脸上刹时多出了一条裂痕,“嚓——”裂痕又迅速地向四周蔓延开来,只听嘶的一声天狗的脸竟然有许多碎片飞落于地。
“呀,竟然是面具!”永仓新八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原本以为有着如此功力的刀客不应该是凡人,作为天狗出现于此才能名正言顺。但碎裂的面具无不提醒着新八,这个可怖的杀手竟然也是个平乏的人类。
只见戴着天狗面具的男子用左右捂住半张面庞,但他犀利的眼神依旧像利刃一样直逼永仓新八。那双怒火冲天的眼神令新八为之一颤,曾经师傅所说的真正的高手会令人胆寒心惊的感觉这回新八算是彻底明白了。
“真是遗憾呐,没想到我也会中伏。这次算你小子走运,不过绝不会有下次了!”捂住脸的男子踩碎了地上那只穿云箭,他恶狠狠地放下话后便扬长而去了,在铃之森的大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永仓新八好久才缓过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由于极度紧张后的松弛令新八顿时晕眩卧倒在地上,他喘着粗气胆寒地回忆着一夜的杀戮,血腥的气味依旧难以消散。
但疲乏的新八并没有察觉此刻的异样,原来从暗处已走出一个握弓背箭的武士。
“哈哈——真是相当精彩的一战,不过与天狗为敌惨败也是在所难免的。”从暗处走出的武士停在新八的面前,由于半月背光的缘故,新八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但这个救下他性命的男子俯视的眼神仍旧令新八感到一丝危险。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永仓新八已混淆于铃之森所发生的种种事故。不明所以的天狗袭人,无缘无故救其性命的武士,这一切都太过突然了。永仓新八已经感受到被撕裂的伤口里泉涌而出的鲜血流失的速度有多快了,他想拿起右手边的太刀,但昏暗的视线告诉他这已是自己身体的极限。
月亮落山以后,芝白金高原和荏野高原的山峦显得愈发阴暗。不过,两地山脉的交界处,已经露出一丝黎明的曙光。满山都是鸟雀叽叽喳喳的啼鸣,小草上凝结的露珠,反射出灿烂的光辉。此时浸染在月华与鲜血下的新八最终还是倒下了。当夜幕降临时,品川町展现给世人的依旧是欣欣繁荣的景象。接连数公里的城下町灯火通明,璀璨的烛光将黢黑的夜色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漂浮在天际的云朵和躲藏在其中的繁星恰如其分地点缀成品川艳丽的夜色。
绪子走在浮华的街道上,人群往来急匆。沿街有不少摆摊的商贩正在吆喝地向过往的路人推销商品,孩童成群结队地穿梭在街头巷尾,嘈杂和喧嚣也令此刻的品川多了几分人气。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绪子在此刻是最为惬意的。在回家的途中她总会这样胡思乱想,如果自己活在一个没有喧嚣的世界里这才令人寂寞。虽然并不喜欢杂乱的环境,但失去同类的感觉会令自己感到绝望。
所以即便受了再多的委屈,绪子都会面带微笑地迎接往后的生活。因为这是自己迈步前驱的命运,痛苦或不安这些都是自己存在于世最为真实的证据。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绪子回过头望了一眼远去的品川町。那里的浮华并不是自己的渴求,如同那株枯朽的樱花树为自己所喜一般,众人眼里的丑反而成了绪子眼里的美。乡间的小道曲曲折折地通向铃之森西岸的渔村,沿途尽是一派杂草丛生的景象。
不过绪子从未试过提灯回去,因为一路上有许多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飞出的萤火虫。这些靠着自身发光发亮的小生灵成群结队地点缀在偏僻的乡间小道上。幸亏有这些小家伙替绪子照亮了回家的路,不然这段寂寞的路一定会让开朗的绪子闷闷不乐。
“呵呵...”绪子打着节拍,兴高采烈地踏着步子一路哼着自编自造的曲子。虽然没有填词,但优美的曲调依然醉人心弦。打从小时候起绪子就特别喜欢唱歌,虽然叔母阿松并不喜欢她,但曾经作为江户城独有名气的艺妓,阿松在绪子小时候偶尔也会教她唱一些在京城里颇为有名的曲子。那些哀伤的小谣虽然非常莫名其妙,但绪子还是时不时地哼唱着。因为人只有在最悲哀的时候才会袒露真情,所以那些哀愁的曲子反而能令对方知晓自己的真心诚意。
偶尔会有一只迷糊的萤火虫飞到绪子的掌心里,绪子十指握合,透过指间的小缝能清楚地看见这个光之精灵的情谊。微弱的光点忽明忽暗,在绪子的掌心里来回飘荡。只要绪子一放开手,那只萤火虫便被抛向了天际。光亮沿着同旁的呼唤找回了原来的道路,绪子到家了,她目送着那只归途的萤火虫渐行渐远。
“叔父叔母,我回来了。”绪子经过廊道后推开了涂满纸糊的推门。
一进屋内绪子就闻到了一股鲜鱼味噌汤的香气,“喔——闻起来就很有食欲了。”绪子在桌边坐下,叔父田村和叔母阿松都在等她回来,只见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
“真是的,女孩子应该早点回家。”叔母阿松又在一旁絮叨了。
绪子笑而不答,她接过叔父递来的筷子先向自己碗里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只听啪的一声,叔母用筷子打断了绪子。绪子揉着手背撅起小嘴对叔母说道,“唉——知道啦!我只是饿昏了脑袋。”然后绪子把自己碗里的鱼肉夹给了叔父,“来,叔父还在养身子呢。你多吃点!”
“哈哈——我家的绪子真是乖巧可爱!以后谁娶了你真是撞上八辈子的大运了!”叔父田村笑呵呵地接过绪子夹过来的鱼肉。
“叔母你也多吃一点!”绪子又动手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放进叔母的碗里。
叔母阿松看到这里才似松了一口气,原本僵硬的面庞突然松弛了下来。“你这丫头,当初真是没把你教好!哼,我看谁娶了你那才叫倒霉!”
“那最好不过了,没人要我的话那我就能一直陪在您二老身边了。”绪子乐呵呵地说道。
可是叔母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看看!”
气氛刹那间急转直下,叔父田村赶紧插上话来,“好了阿松,你瞧瞧又为这种小事生气了。”叔父转过身子从后面取出一个被红布包裹起来的东西面向绪子说道,“来,绪子。这可是我跟你叔母为你准备的礼物!”
绪子的视线瞬间被红布包裹着的礼物所吸引,她小心谨慎地用双手接过叔父手里的物件。
“快打开看看。”叔父笑嘻嘻地说道。
绪子瞧叔父这副摸样更是格外小心,因为从小到大自己就没收过多少礼物。这次的礼物用如此亮丽的红布包裹着,这一定是非常精致的物件。绪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揭开了红布。
“哇——是一件用绸缎编织成的和服,而且颜色真漂亮,凄美的白色就像是飘落的樱花花瓣!”绪子眼里充满了晶莹的液体。
“这是你婚礼上用的婚服,等到你结婚的那一天才能穿上,这可是件只能穿一天的衣服!”叔母阿松马上给开心的绪子浇了冷水。
叔父也朝着绪子露出了一贯的笑颜,“绪子呀,我很期待那天能早点到来。虽然很舍不得让你穿上这件衣裳离开这个家,但对一个女子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找一个可以依赖的归宿!叔父希望你永远幸福!”
绪子眼角的泪珠像断了线的念珠咕嘟咕嘟地从脸上滑落下来。这真是一份非同寻常的礼物,虽然总觉得这一天还很遥远,但为何这一天却又近在眼前。这一天既意味着幸福又意味着离愁,此时此刻只有零星点缀于归途的萤火虫所发出的微光能代表绪子的心情,那一束束时而明艳时而暗淡的光亮。
怀抱着叔父叔母的礼物,绪子能否寻觅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依旧难辨真相的天狗究竟是何许人物,永仓新八与冲田总司两人联手能否斩杀强大的敌人?
寂静的街道此时没有一点动静,往日人来人往的品川町此时静的出奇。沿街没有开门营业的店铺,街道上没有摆摊叫卖的商贩,大道上没有形色匆忙的路人,港口更是觑不见一艘停泊的货船。这座城下町仿佛已是空城,此刻已经没有一丝生气。
究竟人们都去哪了?
不过答案也显而易见,沿着城下町数公里远的荏野高原上竟然聚集了几千人。他们或是品川的居民亦或是路经此处的旅者,所有人都被召集到荏野高原的御馆外等候馆主黑川直人颁布本月的政令。
事实上官府颁布政令并不需要臣民到馆外等候听令,通常城下町都有专门贴放状令的告示牌。但是今日所有品川的乡亲父老都聚集过来必定内藏玄机,可见此次黑川氏颁布的政令一定非同小可,要不然大家也不会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到这种地方来看热闹。
只见高耸的松木围墙上插满了迎风招展的带有黑川氏家徽的旗帜,硕大的实木门被几个壮汉缓缓地推开了。早早等候在门外的乡民们都躁动不安着,大家都在议论今日政令的内容。此时就连酒庄里的赌徒们都聚集在御馆门外,他们架了简易的棚子做起了买卖,因为大家都把今日的政令当做赌博的对象。
不过可以博弈的选项并不多,连日来最大的争议无非就是铃之森的天狗!
当御馆的门被完全推开后,一队装束整齐的军队浩浩荡荡地从御馆里走了出来。虽说这支军队是黑川氏统领此地的武装力量,但他们并非寻常的士卒。他们都是黑川氏的家臣以及受托聚集而来的剑客和浪士。可以说这支部队的攻击力要远大于一般的军队,毕竟他们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士。
黑川直人身穿鸠尾板胴丸,腰系相模精钢太刀,跨骑千里骓,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感。紧随其身后的分别是永仓新八和冲田总司这两位高手,此次他们两人受雇于黑川氏并作为黑川军的总教头参与日后的先遣行动,今日则作为黑川直人的保镖护驾在旁。
当尘烟散尽,面向众人的黑川直人纵马向前。他沉着镇定的神情更是让在场的乡民为之钦佩不已,显然此刻的气场已被黑川直人完全掌控。
“乡亲们,今日你们不辞千里从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可不会是为了拜访我吧!”黑川直人朝着面前的乡民大声地喊道。
乡民们都绷紧了神经,因为黑川直人作为馆主从来不会对乡民开什么玩笑。
黑川看着当场紧张的气氛满意地笑道,“很好,你们的回答都已经写在你们的脸上!没错,想必大家都想知道我要颁布什么命令。不,或许已经有不少人猜到了...”
此时的荏野高原上空散布着浓厚的乌云,它们都是从东海湾飘过来的海之使者,它们既能滋润万物又能摧毁众生。黑川凝视着天上满目的愁云继续说道,“天色渐暗,这是上天的预兆——胆敢犯我黑川氏,吾等必杀之!”
只见黑川直人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欢呼的浪潮。
“近日来,有传闻说品川铃之森的夜路里有天狗作怪!”黑川直人招手打断了民众的欢呼声,“今日,我要告诉各位一个事实——若铃之森的天狗是天灾,我便与天为敌!若铃之森的天狗是人祸,我便赶尽杀绝!”
“与天为敌,赶尽杀绝!与天为敌,赶尽杀绝——”人群顿时跟随黑川直人喊起了口号,全场的气氛被调到了制高点。
却说这铃之森的天狗虽未在品川町作恶,但挡住前往品川的商旅无疑断了品川的活路。这个占尽地利的城下町,本就凭借便利的交通来发展壮大。但铃之森的天狗袭人事件令各地的商旅都对品川敬而远之,因此不少人都只能绕过品川,多走些路途才能抵达江户。虽然走了远路,但对于那些为了安稳发财的商旅来说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因此,与其说百姓憎恶天狗倒不如说天狗妨碍了人们赚钱发财的机会。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冲田总司对新八泛起了邪恶的笑容。永仓新八没有在意冲田的调侃,他环顾着四面陷入狂喜的乡民,在那些没有拿过刀的普通人眼里,自己无非是此刻才能派上用场的战斗工具。没有多余的感情,对于兵器而言,人们的笑容在于敌人的头颅被兵器所斩而非兵器本身。
永仓新八小声地对冲田说道,“接下来可就麻烦了,天狗孤身一人怎样才能将他引出来?”在新八看来,这种明目张胆的讨伐怎么可能引诱天狗现身?新八也曾一度反对黑川直人召集百姓颁布讨伐令,毕竟天狗不是傻子,面具下的那个人给新八的第一感觉就是冷静,如此聪明的杀人狂不可能乖乖地站在铃之森等候大军前去征伐。
到底黑川直人心里是怎样盘算的,永仓新八一点都猜不透。
“好啦,就凭你的木鱼脑袋还是放弃吧。敌在暗我在明,出乎意料的举动才能打击敌人的心理防备。天狗那家伙也许就躲在人群里呢...”冲田总司微笑的样子总会让人错意为奸笑,有种奸计得逞的感觉。
永仓回过头望着在场的乡民,其实冲田说得很有道理。那个家伙也许就躲在人群里看着我们,可是他是个冷静的杀人狂,这种心理战术能击溃他吗?
此刻盘踞在天际的乌云想陀螺一样一圈一圈地围绕在御馆上空,四周有鸟雀四散的长鸣,不久雨水就从天空滴落下来,一滴又一滴天露如同上苍的眼泪。只是没人知晓这些泪水是为谁而流的,是为了品川町受害的百姓呢?还是为了被围剿的天狗?辞别坂田屋的通口一郎怀揣着用黑布包裹的物件冒雨赶到了铃之森,却说这黑布里究竟裹着什么东西这对于通口一郎来说并不是值得好奇的事情。因为这东西原本就属于通口一郎,现在只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通口一郎找了个能够躲避风雨的地方安心地盘腿坐下来,他小心地将怀里的东西安放在腿上,然后缓缓地打开了黑布。当他看见裹在黑布里的东西时那双凶恶的眼睛忽然浸出了泪珠,可见它对于通口来说事何等的重要。
“大哥,好久不见了。”通口举起手里的东西——一个白皙的骷髅头。
原来这个骷髅就是通口一郎的大哥,通口胜远的首级。话说当年两兄弟无依无靠,为了躲避黑川氏的缉捕而逃进芝白金高原。那段时间对于通口两兄弟而言简直就是一场逃脱地狱的旅程,他们每一天都在更换着住所,时而栖居在河川的大石边时而暂留在山野的石洞内。没有一天可以安下心过日子,有时官兵追捕甚急,他们只能忍着饥饿等到夜深人静了才能出去寻觅食物。渴了喝石壁或树木上渗出的液体,如果找不到像样的食物就只能啃嚼树皮。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活了下来,两兄弟相依为命才使得那段灭绝人性的逃亡难以禁锢住他们对生命的渴望。之后他们被坂田关夫偷偷地遣送到了伊豆半岛,在远离品川的地方他们学会了剑术。但胜元比一郎更用功,他开始痴迷于武学,一心想光复通口一族的荣光。而当时的坂田关夫则是通口一族逃过一难的家臣,坂田觉得让两兄弟远离品川才是上策,因此在品川町内雇了众多帮凶到处作恶,然后放出通口兄弟的名号。如此一来,通口两兄弟就算想回到品川也绝无可能了,因为此处绝无他二人的容身之所。
但世事难料,通口两兄弟还是偷偷地溜回了品川。大哥胜元自认剑术甚强,便在铃之森的刑场约好与刚继承宗主一职的黑川直人决一胜负,输者自行切腹并由对方为其介错(即帮切腹的人砍去脑袋令其痛快地解脱)。
结果可想而知,年少气盛的通口胜元并没有获得胜利。在众人的围堵下失败的他不得不切腹谢罪,而砍下他脑袋的正是黑川直人。
如今这个脑袋为何会在坂田关夫手里,这其实也是坂田关夫的伤痛处——由于当时他苦心想保护通口两兄弟,因此到处雇人用他俩的名号作恶。而通口胜元死后自然不可能安眠于地,众多被害者前来追讨他的尸骨。坂田关夫尽全力也只能保住胜元的头颅,而这颗头颅就这样一直寄存在关夫手里,直到通口一郎下决定要回它的那一刻。
不过,坂田关夫约自己今晚来铃之森这倒是令通口一郎霎是惊讶。铃之森可是他的噩梦之地,在这里他遇见了那个手持太刀的死神——天狗用它的刀斩掉了他的右手。
直到现在通口一郎还能记得那晚所发生的一切,虽然现在已经能够用左手挥剑了,但这点实力连自保都很困难。按照通口的性格绝对不会再回这个地方,但是今晚既然受坂田关夫之约,通口一郎也就壮着胆子过来了。毕竟这些年来受他很多关照,通口一郎默默地回忆着当初的种种眼泪又不经意地从脸庞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