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啦。只是我也不知道你那句话有多认真……呃,所以说我可以认为你还算是相信?」
「一点点而已。就一点点而已。我可还没有完全相信,怀疑还是占很大一部分。」
不知为何要这么强调「一点点」。
对遥香辩解般的语气,正树不由得轻笑。
「知道啦。那你要约什么时间在哪里讲?」
「你接下来应该有空?」
「有。」
「那就现在吧。」
「要去哪里?要去我家吗?离这里也很近。」
「你爸妈现在在哪?」
「我爸妈?我爸在上班,我妈应该去买东西吧。」
「那我不要。」
「为什么啊?」
「这还用问。因为我还没有舍弃你其实是跟踪狂的可能性。和这种人待在没有其他人的家里独处,感觉就很恶心。」
「什么恶心……话说我为什么是跟踪狂?」
「因为你知道太多我的秘密。」
「光是这样就变成跟踪狂喔?那就在这附近随便找地方聊?」
「不行。在外头待太久也许会被同学看到啊。」
「有什么不行啊?」
「因为你公开说出我和你正在交往这种鬼话,现在我们正处于可能传出谣言的状态。万一有人目击我和你放学后在一起,你讲的那些鬼话就会被当作事实。刚才在咖啡厅算是没办法,但我不想继续制造被人目击的机会,懂吗?」
「这道理我不是不能理解啦……不过,我们今天已经一起走出校门,现在还走在一起,这种现状没关系吗?」
「……只、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而已。」
「我看你根本没想到吧。」
「少啰嗦。现在就算了啦。」
「我是完全无法理解,不过你觉得没关系就好。总之要去哪?要不然干脆去你家?」
「我家?」
「既然这里也不行那里也不行,那就只剩这个选项了嘛。」
正树的提案算是半开玩笑。既然她视正树为跟踪狂,当然不可能邀请正树前去自家。
不过遥香露出沉思般的表情后,有如做出痛苦的抉择般答应了。
「好吧。现在就去我家吧。」
「……咦?真的可以喔?」
正树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为了确认而正色问道:
「不好意思,让我再问一次。你说要到哪边聊?」
「我说我家,没听见?」
「呃,所以说……」
女生邀请自己到她家吗?
年轻男女共处一室共度时光。光是想象那样的情景,想像力便自然而然失去控制。
就像是为了敲碎少年的梦想般,遥香补上一句。
「话先说在前头,我妈在家。」
「啊,是喔……」
就常识来想这也是当然的吧。现实总是无情。
最后正树转换方向离开回家路,踩着脚踏车前往遥香家。
正树跟在遥香后头骑向风间家。
她的家位在山脚下,骑脚踏车从正树家出发大概要花上二十分钟。
那间房屋孤零零地坐落在远离住宅区的位置。
和现实中的她处境相同,孤立的独栋民房。
途中正树与几名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擦身而过。大概是正在进行某些调查吧。他们不时指向山坡,不知在交谈些什么。正树感到有些好奇,转头看向男人所指的方向,但那里就只有长着草木的斜坡而已。他们似乎是对那一带有兴趣。话虽如此,这也不是多么稀奇的情景,过去也曾见过道路调查或下水道调查等。大概是这方面的工作人员吧。
不久后两人抵达了遥香家。
她的家看起来像是建筑师设计的房屋,外观有如并排的立方体,看起来还满奇异的。
正树和遥香将脚踏车停放在玄关旁。随后她扔下一句「等一下」便径自走进家中。认为她也许要收拾房间,正树便老实地在门外等候。由于这段时间也闲着没事,正树便观察四周打发时间。她家附近没有路灯,一旁则是悬崖般陡峭的山坡,令正树不由得纳闷居然有人把家盖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接下来正树的视线转向门牌,姓氏风间旁写着三人份的名字。其中也包含了遥香,所以那上头写的应该是全家人吧。看来风间家是由遥香和父母组成的三人家庭。
这时遥香回到了家门外。正树在她的招呼下走向玄关。一名中年女性站在门后。那仿佛体现了优雅二字的打扮,一眼就能明白她是遥香的母亲。平常的遥香————不,过去的遥香面对同学们时的模样,就有如眼前这位女性年轻时的样貌吧。
当然本性大概不同。
又或者,这个母亲也有她隐藏在笑脸下的本性。
遥香的母亲看见正树,立刻转头看向遥香。
「是客人?」
「嗯。算是吧。」
「哎呀,是这样啊。」
当她再度转头看向正树时,正树自我介绍:
「我是遥香同学的同班同学,名叫筱山正树。」
「遥香的同班同学……原来你就是筱山正树同学啊。」
「呃,是这样没错……」
虽然遥香母亲的话语让正树有几分不解,但遥香立刻介入。
「妈,不用跟他多说什么。」
对女儿牵制般的反应,母亲别有深意地微笑道:
「多说是指什么?」
「别多管就好了。你也快点进来。」
大概是不希望正树与母亲继续交谈吧,遥香立刻就指示正树走进家门。正树顺从地踏入玄关,跟着她的脚步移动。最后遥香带他来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内。
「我去拿饮料来。你随便找地方坐。」
「啊,嗯。」
遥香如此指示后,把正树留在房间,自己离开。
正树环顾房内。
房间大概三坪左右,就单人房而言相当宽敞了。不过她的房内没有一丝少女的感觉。床铺与书架、电脑和电视等日常用品虽然一应俱全,但完全没有一般女孩会喜欢的玩偶等的摆饰品。
也许是因为这样。
正树没有来到女生房间的感觉。
其实来到这里的途中正树充满了期待。尽管知道不会发生任何幻想中的情境,但造访由美之外的女生房间,这还是第一次。只要是青春期的男生,无论谁都会不由得兴奋。
因为这份期待,让遥香的房间看起来更有种遗憾的感觉。
「该怎么说啊……难道没有其他有意思的东西吗?」
虽然正树也觉得趁主人不在的时候在房内四处乱晃不太好,但光是坐着等她回来也太无聊了。只是看看应该没关系吧?
于是正树先走向书架,一一看过摆在书架上的书名。
课外书的种类相当丰富,不过特别多的还是科幻小说。看来兴趣本身并没有改变。如果是男生的书架,也许其中会藏着一两本成人书刊,不过这次的对象是女性,应该不至于吧。
接下来要看什么呢?
正树扫视房内。
但是已经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了。
剩下的只有橱柜和衣柜而已。
正树再怎么样也不会去偷看那里头。
绝不能看。
每个人都有不希望别人侵犯的领域。
橱柜和衣柜正是那样的私密领域。
不该看的东西不去看,不该做的事不去做。
民间传说也时常提到类似的寓意。
比方说白鹤报恩、蛤女房、浦岛太郎等等。其他像是潘朵拉的盒子可说是闻名全世界的传说。
无论社会、学校、运动竞技等都设有不得触犯的行为。同时也是这些规则维持了世界上的秩序。
当然正树也非常明白这些常识。
正树明白。
理性上明白。
但是————
对开式的衣柜的门微微敞开着。不对,那模样甚至有种嘴巴里塞了太多东西就快要忍耐不住全吐出来的感觉。
目睹那样的情景,无论谁都会这么想吧。
把嘴巴里的东西吐出来吧。吐过一次就会轻松许多喔。
然后温柔地拍拍那人的背吧。
越是温柔体贴、越是充满正义感的人,就越容易感受到那样的冲动。
没错。这是一种温柔体贴,也是出自正义感的好心。
所以绝不是想入非非。
正树握住了衣柜门的把手,然后————
「虽然只有茶而已,不过饮料应该随便什么都好吧?」
遥香拿着托盘登场。
同时正树拉开了衣柜门。
刹那间,造型可爱的玩偶接二连三从衣柜中滚落。仿佛要吐出那份痛苦般,衣柜解放了塞在里头的无数物品。
先是扫视散落一地的动物玩偶,正树恐惧万分地转头看向遥香。
「呃,这个嘛……」
遥香俯着脸,不停颤抖。托盘上的麦茶摇晃着。
「我、我觉得很好喔。女生房间里还是多少有这些东西比较自然嘛。或者该说完全没有反倒不太自然嘛。我个人的意见啦,嗯,所以说……」
遥香抬起脸,满脸通红,双眼湿润。大概是因为害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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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她大口吸气,下一瞬间————
「滚出去————————!」
「对不起————————!」
好一段时间后,遥香的情绪终于恢复平静,两人这下才开始讨论当初来此的目的。
不过遥香本人坐在床边跷着脚,正树却跪坐在地板上。这样的情境大概与刚才的事件脱不了关系吧。正树不禁后悔自己刚才轻率的举动。
不过,现在这样的高低差距,正树觉得还不差。
理由在于遥香现在穿着制服的裙子。裙底的阴影不时跃入眼中却又无法一窥究竟。虽然有些遗憾,不过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我刚才稍微想了一下。」
「想了什么?」
注意力原本集中在裙子的正树听见遥香的声音而抬起脸。
「记忆的出入。」
「喔,你是说我的记忆和旁人有差异的问题?」
「我想那也许不是有谁记错,只是彼此真的都不知道吧?」
「什么意思?」
「问题不在于你还是周遭的人忘记了,而是双方都没体验过对方的记忆。简单说————」
平行世界,parallel world。
「你是打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所以大家不知道某些你知道的事,而你不知道大家知道的某些事。所以不是你不记得,而是以前根本没经历过这回事,当然也不会知道。」
「喔,原来是这样……」
确实这么想就很简单明了了。
为什么自己不记得————
为什么大家都不记得————
————问题不在这里。
因为彼此之前置身于不同的世界,所以认知才会发生出入。
「不过这种事真的可能吗?」
「你自己要吐槽这一点喔……」
遥香傻眼地叹了口气,承认道:
「老实说这根本是怪力乱神,没有任何可信度。与其相信这种假设,直接用你的大脑腐烂了当作理由还比较合理,而且问题也能立刻解决。不过,你为什么知道我那么多秘密,这个令人恶心的疑问还是没解决就是了。」
「等一下等一下,这样一来会产生新的问题吧,我的脑袋到底怎么了,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吧?」
「你的脑袋烂掉了,这不就结了?」
「我的意思是,那样我不是很可怜吗!」
「你现在已经很可悲了啊,就各种层面上来说。」
「跟你讲话好累……」
「不过,就算要用平行世界来解释,还是有些疑点。」
「疑点?」
「假设你原本所在的世界为a,这个世界是b。因为我和大家都认识筱山正树,所以在b原本就有筱山正树这个人,这样的话,现在是世界a的筱山正树出现在世界b。那么原本在世界b的筱山正树到底去哪了?」
「嗯~~……是不是互相交换了?a和b的筱山正树对调。」
「嗯,要这样想也是可以。那么问题来了,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你要怎么才能回到a的世界?以及另一个筱山正树要怎么回来b的世界?」
「唔嗯,这确实是个问题啊。」
正树双手抱胸呢喃说道。
不过那模样在遥香眼中似乎显得异样悠哉。
「喂,这可是你切身的问题。你怎么不更着急一点啊?」
「因为那只是假设上的问题啊。况且我觉得现况没什么问题啊,在家里的毫无疑问还是我的家人,学校的朋友也没变。既然这样,你不觉得就这样过下去也无所谓吗?」
「换作是我就不会这么想。既然没有共享相同的历史,那就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人了。」
「要这样讲也是有道理啦,不过平行世界什么的未免太超乎现实……」
「我说你啊,否定了假设的前提要怎么讨论下去?」
遥香清过嗓子,继续说:
「总之,我今天最想向你问清楚的是,什么样的契机会引发那种现象发生?你有没有些头绪?」
「嗯~~……老实说,有。」
「有吗?」
遥香的表情中隐约浮现了几分好奇。
正树点头后,将目前为止知道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传说、邮筒、明信片以及高尾晶与风间遥香的不可思议的现象。
在全部说完之后正树才想到自己也许透漏太多了。至少风间遥香实现了筱山正树的愿望这一点应该保密会比较好。毕竟对遥香而言那就像是自己因其他人的愿望而遭到利用。
但是全部听完之后遥香俯着脸陷入了沉思,没过多久便开始吃吃地笑了起来。那表情难以言喻地复杂,带着喜悦也带着失望。那样极端的两种情绪复杂地交缠,形成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成的表情。
「你是怎么了?」
尽管正树如此询问,但遥香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呢喃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是这么一回事啊……」
「嗯?你知道什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发现梦总是会幻灭啊。」
「啥?你是在讲什么……」
就在这时,房门处传来敲门声。遥香的母亲传来一句话:「是不是该回去了?」正树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啊,真的耶。我差不多得回家了。」
「是喔,要回去了?」
「嗯,你的假说还满有趣的喔。」
正树说完便站起身,但不知为何遥香也站了起来。大概是要送自己出家门吧。正树这么想,但似乎并非如此。
「我陪你走一段路吧。这附近没路灯,送你到有路灯的地方。」
「不用啦。这种事哪有男生会让女生陪啊。」
「废话少说,就让我送你一程。」
「……」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正树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遥香家附近确实没有路灯。不过在月光之下还是勉强维持了一定的能见度。因此正树其实也可以现在就请遥香回家,但是和同班的女同学走在夜晚的乡间小路上,这样的情境还是令他不由得雀跃。
因为有这样的意图,正树便不多说,顺从地与她同行。
「对了,来这里的路上有一群穿着工作服的人,他们是做什么的啊?」
正树挑起这个话题当作闲聊。
「噢,你说那些人喔?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印象中是调查地质或地层的人吧。之前好像说过什么地层也许变得有点疏松。」
「哦~~这附近没问题吗?」
「应该没问题吧?租现在这个家之前应该有问过房仲。」
「哦~~」
对话到此中断。
一旁的山坡传来虫鸣声。大概是铃虫吧,每当听见那声响就让人感受到夏天的逝去与秋天的到来。也许这就是人家说的四季情调。
「其实啊————」
遥香突然开口了。
「其实我一直在注意你。」
与刚才的她截然不同的柔和语调。
「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升上高中又过一小段时间之后。」
也许是故意的吧,遥香没看向正树,只是仰望着一旁的山坡。
「你平常都一直在放学后的操场上练习吧?在那群人之中你的声音最响亮,脸上总是露出笑容。看着那样的你,我总觉得你好像很快乐啊。所以见到暑假结束后的你,就让我非常烦躁。不但退出了棒球队,成天也只是浑浑噩噩。」
「嗯,你想说什么我懂了。不过既然觉得不开心就别管我不就好了?把我当成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家伙啊。」
「……你知道我有个憧憬的对象吧?其实那个人好像是棒球队的,日子也过得很开心,一定就像暑假前的你那样享受着每一天。简单说,在我眼中你和那个人彼此重叠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风间遥香才会对筱山正树感到愤怒吧,因为有种自己的憧憬遭到玷污的感觉。
「欸,我可以问你吗?」
直到这时遥香终于把脸转向正树。
「你为什么退出棒球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放弃了那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