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感觉,就仿佛漂浮在晦暗的水中。
梦结束了。
我心知自己正身处于意识与无意识的夹缝之间。
往下看是无止尽的黑暗,往上则能看见明亮的水面轻轻地摇动着。
「海人……」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摇曳的身影。
呼唤着我的名字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霭。
「蕾缇西亚……」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比血更加鲜艳浓郁的美丽红色秀发,以及闪耀着不输秀发光辉的深黑眼眸。
以成人而言略显娇小的身躯,穿着染成深黑色的魔王洋装。那是她和我最后对峙时所穿的衣服。
那是第四十七代魔王,蕾缇西亚?路?哈尔斯顿。
「海人,来见妾身吧……」
「————!!哈,居然在梦里让妳说出这种台词啊!」
我不自觉地发出自嘲。
我在梦里忆起了过往的事,感到无地自容。对于自己曾经亲手杀死的人,究竟还想要依赖到什么程度啊。
「嗯,不过,说得也是。我要见妳一面、我会再一次去见妳的。」
我要好好地去见她。
这个世界的她,全然不知有关我的任何事情。
因此,这只是徒增感伤罢了。
为了让自私的自己重整心情,自我满足的赎罪。
尽管如此,只要让我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只要能对她说一句话,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因此,我会带着『当时很抱歉』、『再见了,妳要幸福』的心情说出那句话。
「这一次,要由我来向她说那句话:『啊,魔王啊,我给妳半个世界,和我一起复仇吧!』」
就连我复仇的理由,在第二次世界的她恐怕也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她,因为我会亲手了结一切。
因此,那是一句遭到拒绝也理所当然的告白。
正因为我明知如此,那句话也是惩罚自己的丑陋忏悔。
因为那个时候的她亦是如此,她明知无法被理解,明知会遭到拒绝,她仍这么对我说。
————所以我也一定要亲口告诉妳。
……只要这么做,我必然就能放弃妳了。
即使妳不在我身边,我也可以不依赖妳活下去。
啊啊,不过……
「在第二次人生的世界里,死后仍然无法到妳身边,实在有些遗憾呢。」
☆
「……人……主人。」
「嗯、啊……米娜莉丝?」
身体轻轻被人摇晃,我一睁开眼睛,眼前是脸颊微微泛红的米娜莉丝。
虽然我有自觉我睡着了,不过我刚才明明抱着膝盖靠在墙边,但现在却是横躺着,后脑杓还感到一股不太妙的柔软触感。
「早安,主人,你刚刚发出了有点痛苦的声音喔。」
「嗯?啊,我刚才梦到了以前的事……不过,发生什么事了?」
「啊、这是因为、『守护者之室』比想像中还要宽敞,所以我过度使用『幻炎毒鬼』,又引发了mp昏眩……」
唔,我也因为mp昏眩睡着了,所以无法协助她。
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为情势所动,坚守奴隶的立场,始终是相当可靠的存在。
不过膝枕似乎让她很难为情,虽然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她的嘴角似乎无法克制地有些微微扬起。
……这时候吐槽她好像不太好?还有点人性的话,就不该吐槽她吧?
尽管我忍不住想要捉弄她一番,但终究还是展现了成熟大人应有的自制力。
不能取笑mp昏眩的人,也不能取笑喝醉的人,更不能趁机捉弄酩酊大醉的人。毕竟很可能明天就会轮到自己。
我坐起身体,甩了甩头,混杂在睡意里些微的mp昏眩也消失无踪了。
「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左右。」
「是吗?守护者死了吗?」
「不,经验值没增加,我想应该还没有死。」
我先前挖的洞,现在用攻略途中取得的地狱巨犬毛皮掩盖著。从门上可以听见里头传来守护者痛苦挣扎的声音,想必毒性已经发挥了功效。
不过,我现在用的方法是以在几乎无法破坏的坚固门扉上开洞为前提,基本上守护者对于异常状态都具有高度耐性,因此对象必须是像这座地下城的守护者『哥布林王』般,剧毒能勉强奏效的守护者。
此外,若使用这种等级的毒物,从守护者身上获得的武器、装备、素材会严重劣化,因此必须做好防止遭到毒物分解的对策,并在打倒守护者后立即进入充满毒物的房间(要是放置不管,地下城便会将素材等连同尸体一起吸收,届时就什么都无法回收了)。
我们会采取这个方法,是因为具备了『名为【火蜘蛛脚剑】的外挂』、『【幻炎毒鬼】减衰无效的效果』,以及『除了经验值以外什么都不要』等多重条件。
要是让其他人发现我手中颇为强力的心剑拥有特殊能力会带来不少麻烦,不过现在倒不用担心这一点。
「总之,在守护者死之前,先来思考一下经验值如何分配吧。」
我并没有直接对守护者造成伤害,因此不会获得经验值。也就是说,我现在拥有的经验值,便是我在这座地下城能获得的所有经验值了。
目前我剩下的经验值约有1万5000点。
而在征途中,我耗费的经验值有【丸栗鼠袋剑】3000点,【水妖精雫刃】4000点,【药汤虫羽剑】3万6000点,因此可知我获得的经验值总共还不到6万点。照这个速度看来,若是在无负债的状态下,只把经验值用以提升等级,大概可以提升到接近60级的程度
吧。
此外,我还在【水妖精雫刃】及【药汤虫羽剑】的情报中发现了新的情形,那就是心剑的能力遭到阶段性封印。
如同【火蜘蛛脚剑】的火毒能对熔解金属施加压倒性补正般,【水妖精雫刃】能够调整流出液体的温度,然而这项特性却需要累积更多的经验值才能加以解放。而【药汤虫羽剑】亦然,虽然能够提升对于各种异常状态的耐性,并具有回复效果,然而每种项目都需要额外的经验值。
解放心剑要6000点,解放对毒、麻痺、睡眠、石化、魅惑等各种耐性各需2000点;然后若要解放将效果延伸到指定对象的特殊效果,则需要2万点,总计共3万6000点。扩及他人的特殊效果过去最多可以分给十人,不过借由解放似乎只能给予三人。
不过,我可是没有半点意愿,要像第一次人生般随意增加同行者,因此这点不会造成什么问题。
总之,我得先规划如何分配剩余的1万5000点经验值。
虽然原本也考虑到要先偿还提升等级的负债,不过若是基础状态提升,经验值就会变少。
既然如此,优先解放能以特殊能力弥补差距的心剑更为妥切吧。
倘若以rpg的用语来形容,我的第一次人生就像王道游戏,第二次人生则是附加限制的邪道游戏吧。
照这么看来,我似乎有以下几种选择。
【逆境者拐刃】
若自己的状态值合计低于对手,状态值愈低,剑的威力就愈强。
反之,面对状态值合计比自己低的对手,反而会降低威力。
【利毒针剑】
无论造成的伤害多寡,给予伤害的次数愈多,就愈能强化继续造成对手伤害的毒效。
然而,剑本身无法施毒,必须有米娜莉丝在旁协助才能使用。
【境界刃】
在剑上注入魔力,就能以少量的魔力,将对手的远距离攻击以原有的威力加以反击。
但不具有任何主动攻击的能力,因此没办法以反击以外的手段攻击敌人。
以我的状态及mp考量,目前能解放的便是三者之中的一种。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衣服上装有紧急用药水的口袋里,发出了金色的光芒。
「主人!?」
「啊,不要紧,别担心。」
我制止了米娜莉丝慌忙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是先前在贫民窟时朱菲因给我的。
我打开瓶盖,把瓶子放在地上,里面金属质感的金色液体闪耀着光芒,像史莱姆般缓缓地爬出瓶子,并爬到了最近的墙壁上。
「比我预期中还花了更多时间呢。要是公主的烫伤痊愈了,那就没意义了啊。哎,现在是什么情形呢?」
我还特地窜改了魔法,就是要让她丑态毕露。为了不让她一眼看穿,我下了不少功夫全力伪装。
虽然这与一开始对骑士及公主所做的一样,只是要带来不快罢了,不过要是能成功就太好了。
虽然能确认是否成功发动,却无法直接目睹公主痛苦的模样,实在太可惜了。因为效果的关系,这也无可奈何。
就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神祕史莱姆已经爬到我站立时胸口高的位置上,在墙面上延展成薄薄的平面,看起来就像是一面液晶萤幕。
这时候,其上映照出某个地方的影像。
「这里是……」
「王都的谒见厅。妳在成为我的共犯者时,应该也见过吧?」
影像里出现了国王、王妃、骑士,以及公主的身影。
☆
从那一天,遭到可恨的背叛以来,已经过了十天以上了。
我遵从大精灵的指示,实行勇者召唤的那一天。一如精灵所示,我将安排好的兽人作为祭献,成功地举行了勇者召唤仪式。
然而,召唤出来的却是不具教养,甚至缺乏理智的怪物。
那个遵照指示召唤而来的异世界人,我原本还打算赋予他成为勇者的短暂美梦呢。
「…………!」
我背上的伤痕还隐隐作痛。
『我绝对不会听令于你们。
这只是给你们这些人渣一点警告。
我一定会让你们尝到更悲惨的痛苦。
我要夺走你们的一切,做好觉悟吧。
重生的复仇者留』
侍女们赞叹洁如白瓷的背,现在留下了烧灼的伤痕。
即使以回复魔法恢复了hp,伤痕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除。能一口气消除所有伤痕的回复魔法师,在广大的大陆上也只有法国的大司教那种等级才办得到吧。
不过,在每天不断施加回复魔法的成效下,我背上的伤痕也一点一滴地痊愈。现在也只剩下淡淡的痕迹,想必再过几天就会恢复洁白无瑕了吧。
当然,伤口的痛楚早已消除了。然而,只要一想起那个男人,背上的伤痕就会隐隐作痛。
那一天,那个男人离去之后,我紧绷的神经也断了线,仿佛要逃离痛苦般晕了过去。直到隔天交班时,在房外待命的骑士救了我们,再次睁开眼睛,我已经身在王城里的寝室内了。
真正强大的骑士们————包含骑士团长在内,因为自身经历的种种,脸上或身体都下了不少伤疤。他们没有闲情逸致消除伤疤,丑陋的疤痕在战场上也能达到威吓的效果,因此强大的骑士都会刻意留下伤疤,他们的模样自然相当凶恶。
为了不让一无所知的勇者感到畏惧,那天我还刻意安排了空有华丽外表的骑士,而现在那些骑士大半都被送进了治疗院疗养。
连最优先接受回复魔法治疗的我,从被救出,直到被烧烂的口腔治愈到能够说话的地步,都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骑士们四肢遭到无情地曲折,脸部遭到重击,仅勉强留下一口气,几乎不成人形。
公主(我)脸部遭到殴打肿胀,头发在地板上散乱污损,背后还仿佛烙印般被留下一段文字。
尽管大家还搞不清楚事态的细节,但眼下状况明显是人为造成的,我们却迟迟未能掌握有关犯人的情报。
为了以防万一,建筑物外面包围着众多的骑士,显然犯人并非直接走出建筑,而是以转移的力量逃走。然而直到我复原到能够说明事发经过为止,王都都没有设置检哨站。
而那个男人口中所说当作军事资金的项链,是我作为王室第一继承者的象征。
项链上有王室的纹章,并不是能轻易变卖之物。要是拿到普通的店家卖掉,王室立刻就能追查到行踪。就算拿到王都以外的地方,追查起来也并不困难。
那条项链是我从过世的姊姊手中继承的,没想到竟然让那头野兽触碰了。不,除了我以外的人谁也不准碰。
「不可原谅……」
我绝对不原谅他。我要取回项链,并让那个男人尝尽痛苦、在他苦苦求饶时杀了他。
我下定决心,并指示骑士追查项链的下落。过了好几天,却始终无法获得有力的情报。我想,或许他已经把项链带离王都了。
然而,昨天我却从某个贵族口中得到找到那条项链的报告。
今天最初的谒见,便是要取回项链。据说是极富正义感,于王都遭到排挤的伯爵家,在取缔王都违禁品交易的时候,发现了项链混杂在其中。
「公主殿下,时间到了。」
「嗯,我知道。」
我回应了侍女,稍微整理了服装后,便走向谒见厅。
在谒见厅里,坐在王位上的是体格健壮的国王,也就是我的父亲罗吉亚?欧洛雷亚。坐在他身边的,则是年届四十仍美貌不减的王妃,我的母亲勒希莉雅?欧洛雷亚。
而我坐在父亲另一边的椅子上。
而父亲的身旁————与母亲之间站着王国的宰相罗汴兹,父亲与我之间站着骑士团长吉多特。
「我带来这件物品,返还给王室。」
侍女从跪在谒见厅里的壮年贵族手中接过置放著项链的台座,拿到我的面前。
我强忍着冲上前去抢过项链的冲动,从侍女手中接过项链,重新戴回脖子上。
瞬间,项链里的魔力包覆了我的全身,同时我的身上散发出短暂的淡绿色光芒,随即消失无踪。
「■、■■■■!!妳没事吧!?」
父王看着我的方向问道。然而,我却没有听到他一开始说了什么。
「嗯,是的,父王,我没事。」
我确认了身体状况,感受不到任何异状。
「那就好。不过,刚刚的光芒究竟……■■■■■、■■■■■,你们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只是名普通的骑士,■■或许知道?」
「……不,那个……」
宰相面有难色地喃喃说道。
然而,我的确察觉到自身起了变化。
「■■■呀,■■并非专家,恐怕无法断论……然而,方才的魔力光,很可能是某种诅咒。」
「怎、怎么会!但是,■■■■身上没有异……」
「父、父王、我听不到声音、不对、我听不到表示人称的词语!」
「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听得见他们的对话,但人的名字或代名词都消失在我的耳朵里。
我急忙想取下项链,却拿不下来。
「我、我拿不下来!?项链拿不下来!?」
我听到诅咒这个字眼,无法确定发生什么事的不安不断涌现。
之后,时间就在混乱与焦躁中不断流逝。
首先,我们从城内集结了熟知魔法的人士。然而,王城里的士兵多半只学会了应用于战斗的魔法,根本没有理解原理的能力。此外,这似乎并非需要借由神官解咒的咒语,而必须对项链上的术式采取某种手段。
项链被施以某种复杂的伪装,若非具有专门知识的人根本束手无策。之后,我们便向学术都市招募人才,针对项链进行处置与研究。
「今天就这样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离开。」
我说完,独自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对变得更加恶劣的状况感到咬牙切齿。
现在这个时期,我身为下任王位继承人,必须进行许多准备。简单说来,就是要稳固势力。
尽管王国的开国先祖是女性,因此王国对于女王并无忌讳,但我仍必须展现一定的实力服众。
为此我得积极地参与社交活动,然而如今我却不仅听不见人名,连「他」、「你」、「我」、「自己」等词语都听不见。
与熟识的人像平常一样生活,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在讲究身分的社交界,这可说是一大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