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药品。请到这边来。」
我和她一起来到厨房后,就从餐具柜里取出保存咖啡豆用的密封罐。我已经事先把朋友给我的咖啡豆放进罐子里了。一打开盖子,四周就充满了烘焙完成的豆香。
「这就是猴子咖啡……」咖啡师露出了心醉不已的眼神。「让人兴奋得想学猴子吱吱叫呢!」(3)
3日文的「兴奋」(ウキウキ)类似猴子的叫声。
我决定当作没听到。「我已经请朋友进行烘焙了。接下来只要把它磨成咖啡粉,然后再冲煮……啊。」
「怎么了吗?」
「真糟糕,我现在才想起来,我的滤纸用完了。」
「青山先生也会不小心把滤纸用完啊。」
「是、是啊。不好意思,我们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吧。」
「我还是待在这里好了。」
「不行啦,这里是我家耶。」
我拉着不知为何鼓着脸颊的她,暂时离开自己的家。我在公寓走廊要通往楼梯的地方停下,把踩在脚跟下的运动鞋穿好。这时,突然有一名棒球帽沿压得很低的男性爬上楼梯,我们便侧着身子让他先通过。
「刚才那是……」她回头看着男性,似乎在担心什么。
「不知道耶,如果不是住这里的人,就是送报纸的吧?」
「但他手上好像没拿报纸耶。」
「因为只有一份,所以没看到吧,这栋公寓大部分都是独居的学生,会订晚报的大概也只有我了。」
走到楼梯底部后,我打开伞。因为两人无法共撑一把,咖啡师也反应迅速地拿出自己的伞。我像要甩开雨水般地转着伞柄,带着她走下今出川通的坡道。
我在写着「农学部前店」的便利商店里找到滤纸,还顺便买了茶点之类的东西。回到公寓时,总共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我在楼梯下收起濡湿的伞时,咖啡师突然往上一看。
「又有人在上面呢!」
经她这么一说,找也听到了在二楼走廊上逐渐跑远的脚步声。
「应该是快迟到的学生急急忙忙冲出房间的声音吧。现在已经快到下一堂课的上课时间了。这间公寓的房间排成一列,另一头也有楼梯。」
看来她现在已经变得如惊弓之鸟般敏感。如果原因与我猜想得相同,那或许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情况。虽然是她先提议要来我家,但我也同样产生了责任感,胸口隐隐作痛。
二楼走廊没看到半个人影。我家的门上则如我所料地夹着晚报。我取下它后再次打开门,请咖啡师进入里面的房间。
「咦,那是什么?」
桌上有个装饰得很华丽的大包裹吸引了咖啡师的目光。
「哦,之前说好要送你的赔礼已经送到啦。」
实际说出事先想好的台词时,还是显得很生硬。我为了掩饰害羞,把晚报往床上一扔,结果报纸翻了开来,变得乱七八糟的。
「哇!」令人高兴的反应。她双手掩着嘴角,露出惊讶的表情。「这还真是有趣呢!其实——」
「既然都要磨豆子了,不如就请你来解开这个谜题吧。」
咖啡师听到我的提议后眨了眨眼。「也就是说……」
「你也看到了吧,我们一开始来到这里时,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个礼物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送进来的呢?当然了,我和你一起走出房间,可没有机会把它放在桌上。」
「那个,青山先生。」
「怎么了吗?」
「这才是您真正的目的吧?」
唔呃。「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刚好拿到猴子咖啡罢了,而且是你先说想来这里的……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请你原谅我。」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明明想逃避她的问题,却不知不觉变成一劲地猛道歉。
「请您别这样,您跟我道歉的话,反而会让被您耍得团团转的我更丢脸的。」
咖啡师以哭笑不得的神情说道。毕竟她曾要我带她去出町柳的咖啡店,所以我猜她一听到很可能再也没机会取得的稀有咖啡,一定会要求在新鲜度还没流失前让她喝喝看。这个计划的疑虑在于她究竟肯不肯踏进异性家里,不过显然她的好奇心轻而易举地凌驾了警觉性。
「老实说,我根本没料到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呢!原本预设最好的情况是你晚上才会来我家,结果你竟然说走就走,连店都提早关门。」
「您别再说了啦。」她的脸愈来愈红。
「不过,反正咖啡豆是一定得磨的,顺便解解看这个谜题也不错吧?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厨房拿豆子跟磨豆机——」
「啊,这个嘛……」咖啡师先把包裹抱在怀里,看了看没有关得很紧的衣橱,再抬头仰望桌子正上方的天花板,最后朝玄关瞥了一眼。「不需要用到手摇式磨豆机,因为我已经磨好了。」
……咦?什么?
「这是非常典型的手法。礼物原本放在稍微打开的壁橱内,位置应该比桌子略高,上面用绑成一圈的长钓鱼线或类似的物体穿过,再把线勾在桌子正上方的挂钩。」
她指了指天花板。我就算不看也知道,那里有个我钉上去的小型金属挂钩。
「之后,为了不让钓鱼线太显眼,就一路延伸到玄关。您在离开房间时,抓着从门缝间穿出的钓鱼线,边走边拉。以这个礼物的重量来看,应该会被钓鱼线从壁橱里吊上来,碰到挂钩后才停止。这时您再停下脚步假装穿鞋子,然后剪断绑成一圈的钓鱼线,礼物就会掉下来,并以本身的柔软触感当缓冲,最后固定在桌上。接下来您只需要拉扯钓鱼线被切断的那一端,将线藏起来就行了。」
「这、这只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我的话就像在说「如果这是虚构的理论,那我自白也不足采信」一样。「你有证据吗?证据在哪?」
「证据现在一定还在那里,不是吗?」
咖啡师手指向放在水泥地上的伞架,自信满满的态度甚至让人下意识不敢与她为敌。
「我刚才一直觉得您不停在转伞,所以应该是把钓鱼线缠在伞柄上吧?光从这一点来看,的确是下了一番工夫呢……不过,青山先生。」
「在。」她突然呼唤我的名字,我忍不住挺起背脊。
咖啡师微笑了一下。
「凭这种程度的诡计就想让我磨豆子,请您不要太小看我好吗?」
「是、是,我甘拜下风!」
我差点就想对她下跪磕头了。她只在短短的瞬间就看穿诡计的每一个细节。我在昨天拿到猴子咖啡时想到这个计划后,就准备了我特别挑选的礼物和所需的工具,今天早上还实验了好几次,以提高计划的可行性,用尽办法想给她一个惊喜。在实际进行的时候,我还很佩服自己能想出如此妙计,但咖啡师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它,真是太扼腕了。
她心情很好地摇了摇包裹。
「我可以打开吗?」
话还没说完,她就拆了起来。绑住开口的缎带和外包装连在一起,使得包裹看起来像个束口袋,可能掉到桌上时力道太大,就算不解下缎带,开口也早已松开。咖啡师用手指把开口撑开,慢慢往下压。
从包裹里探出头来的是个大泰迪熊玩偶。
「好可爱的礼物喔。」所谓的可爱究竟是指泰迪熊,还是指我的挑选眼光呢?她的说法两种都说得通。
「你之前说过吧?为了遏止藻川先生爱偷懒的恶习,干脆在角落的椅子上放个大玩偶之类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所以也兼具实际利益,对吧?呵呵,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突然停止解开包裹。
「为了避免带回去时升湿,等我回到店里后再拆开吧。」
我强烈地感觉到她慌张地想用笑容掩饰什么。
「还是先在这里看一下整只熊长怎样吧?」
「呃,可是……」
「好啦好啦,只要像这样用力一拉!」
我从旁伸向包裹的手一使力,咖啡师就像勉强忍住嘴里的尖叫般,轻轻地「啊」了一声。
「咦……怎么会这样?」
我没办法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事实。
终于现出全身的泰迪熊,原本应该只是个普通的玩偶,现在却像刚跟同类经历过生死决斗般,身体和四肢到处布满裂痕,变得破烂不堪。
3
礼物常常被加上「充满心意」的形容词,不过应该不是代表「赋予灵魂」的意思。
「我从包裹开口看见布上的裂痕,原本打算在青山先生发现前带回去缝补的……没想到竟会这么凄惨。」
咖啡师说话时脸色苍白,我也完全陷入混乱。
「不对啊,这太奇怪了。今天早上出门前,我要把这家伙挂在衣橱里时,还仔细检查了里面的东西喔。我那时曾解开缎带,亲眼确定里面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然后离开家的时候也确实把门上锁了。换句话说,它是在变成密室的房间内被弄得破破烂烂的。」
难道真的有灵魂附身在玩偶上?咖啡师当然不会接受这个理由。
「肯定是我们两个以外的人做的好事。青山先生,您有这间房间的备份钥匙吗?」
我走向厨房,拉开餐具柜的抽屉。我一直把房东交给我的唯一一把备份钥匙放在这里。拿出钥匙后,我走回房间。
「备份钥匙在这里——等等,你在干什么啊,美星小姐!」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背后架住咖啡师的双臂。因为她方才把手放在壁橱的折叠门上,眼看就要把它一口气拉开。
「放开我!」就算硬是被我拉住,咖啡师仍旧喘着气想伸手打开壁橱。「刚才我检查过了,窗户是锁上的,而玄关门之前也的确锁着,再加上您说备份钥匙没有不见,您知道这个状况代表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不就像我刚才说的,这里是个密室吗?」
「没错,这也代表着除了我们,没有人离开这个房间,不是吗?」
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如果不从外面锁上门的话,无论是谁,都没办法让这个房间变成密室后再离开——换句话说,把泰迪熊弄得破烂不堪的入侵者,一定还待在这个房间的某处。
「可、可是我们又还没弄清楚他用什么方法闯进来,通常都是从哪里进来就从哪里出去吧?」
「青山先生,您真的有替自己的大门上锁吗?」
「啊?你刚才不是也承认了吗?玄关的门之前的确是锁着的。」
「是的,我看到青山先生您用钥匙开门了,但我没有看见您是否用钥匙锁门。」
所谓的人之常情,就是在听到这种话后会跟着愈来愈没把握。
「也就是说,入侵者是从我忘记上锁的大门进来,然后从内侧上锁的。」
「但他在破坏玩偶后,怎么都不可能特地把机关恢复成原状,所以他闯进房间的时间点,大概是在我们去便利商店的那二十分钟内。」
我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棒球帽男的身影。那时候我以为他是送报员,但我们回公寓时也有听到脚步声,就算把它当成送晚报的人的脚步声也不奇怪。
「不过,入侵者的目的是什么?他刻意破坏玩偶有什么意义吗?」
咖啡师充满恐惧不安的视线仍旧紧盯着壁橱的门。
「既然入侵者察觉到您忘记锁门,先不论是否为偶然,他应该看见我们才对。在这个前提下,当我试着想像他去破坏一看就知道是礼物的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时,我就——」
我突然觉得自己从背后抱住的娇小身体变得沉重。
「我又觉得自己好像快昏倒了。」
我感到一阵颤栗。咖啡师正怀疑这是名叫胡内波和的男人所做的好事。
如果口头上的警告无效,接下来就采取实际行动吗……虽然我不觉得他会这么做,但若是真的,他的思考模式也太骇人了。光是想到有人入侵房间就很恐怖,假设那个人就是他,她会如此恐惧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是胡内波和吗?我拚命回想他的样貌,却没什么印象。两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但在当时还是觉得很古怪。虽然很想说美星咖啡师应该不会认不出他,但既然他的外观变化那么大,也不得不怀疑她的判断力。
「不过呢,美星小姐……」在无可奈何下,我试着提出关键性的反驳。「就算你的推论有些地方是对的,但入侵者也不会躲在这个壁橱里。因为里面塞满了我的东西,就连那只熊,我也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放进去。里面绝对没有空间能让人躲藏,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没有说谎,应该说我极度不想让她看到壁橱里的东西。里面除了衣柜外,还有牵涉到我的个人隐私,被她看到会很麻烦。无论是谁,都会有一、两件不想被特定对象知道的事。套用她曾说过的话,即便总有一天会向她坦白,但「现在还没办法鼓起勇气」。
虽觉得她还是不太能接受,但她总算冷静下来,放弃靠近壁橱。
「……我明白了。如果不让我查看的话,就请您自己确认吧。不检查一次我还是无法放心。若您希望的话,我可似暂时离开房间。」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虽然我觉得里面绝不可能藏人,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那我就待在厨房。若有什么状况,请您大声呼唤我。我会冲过来帮您的。」
我松开咖啡师的双臂,她便走出我的房间。就算她说会冲过来帮我,但假设真的出现暴徒,她要用什么方法阻止对方?难道要拿菜刀吗?这反而让我只有不好的预感。
即使我知道壁橱里没有人,但听她形容得那么吓人,连我也觉得有点害怕。我战战兢兢地打开壁橱,里面确实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塞得满满的。姑且不论刚出生的小熊,就算不把衣服翻开查看,我也知道里面绝对没有地方能让入侵者藏身。
我把衣橱关好,看着折叠门化作毫无缝隙的一面墙,让内部形成密室,突然想起一件事——假设入侵者现在还待在这个房间,那他为什么不离开呢?
如果想趁回房间的我们不注意时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