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洗耳恭听罗。」
在笑得毫无畏惧的咖啡师面前,我先以摩卡润了润喉。我想起之前曾听过吃巧克力能让思路清晰,所以才试着点它。
摩卡是以浓缩咖啡为基底的花式咖啡。在日本,比起直接饮用浓缩咖啡,更多人选择花式咖啡。雎然每间店家的配方都不尽相同,不过举例来说,拿铁是在浓缩咖啡里加上热牛奶;卡布其诺是浓缩咖啡再加上奶泡,而玛奇朵则是在浓缩咖啡中像上色般地倒入少量奶泡。除此之外,还可以再加其他调味料,所以摩卡指的便是浓缩咖啡加上热牛奶和巧克力酱混合成的咖啡。
与其期盼微量的糖浆能帮助脑袋思考,或许转一转手摇式磨豆机还比较有用。我开始发表习题的答案。
「依照时间顺序来思考,我们在蛸药师通相遇的时候,你早就提着心暖商店的纸袋了。如果你等到我试投结束,会来不及准备礼物,这点已经证明过了。假设你是在我决定买飞镖之前,就买下礼物,逻辑上也说不通。既然如此,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我们相遇时你还没买礼物,纸袋里的东西根本不是飞镖。」
喀啦喀啦喀啦。她脸上的笑容毫无变化。
「因为之后你一直和我一起行动,你当然没有机会跑去买礼物。不过,你在送我礼物时,随口说出了『也没有花多少钱』吧?我先前已经确认过飞镖的价格,是四位数接近五位数,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让朋友毫不客气收下的便宜价格。也就是说,那句话的真正意思是这样的:『因为我所花的钱比你以为的还少。』」
我照着事先统整过的内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你能够以比我知道还更便宜的价格买下它呢?由于包装纸也是心暖商店的,所以不可能是在其他店家购买——一想到这里,我脑中才终于浮现『员工价』这辞汇,推测出你有帮手。」
坦白说,这个思考流程是假的。其实比较类似跳过前面的顺序,只知道答案而已。不过,那并非我所希望的结果,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算了。
「你有个朋友在心暖商店工作。你联络那个人,请他帮忙准备适合送给我的东西,然后请他送到小酒馆。」
——没想到美星竟然也有能单独和对方去小酒馆的异性友人啊!
胡内是这么说的。即使他明明人在心暖商店,却还能知道我认识咖啡师,但不可能连我们两人前往小酒馆都知道。与其推测他是事后才听咖啡师说的,把这看成是她策画的诡计所导致的结果还比较合理。
「之后你只需要趁我去厕所的时间,从可能事先寄放在店员那里取得礼物,再和自己纸袋里的东西交换就大功告成了。理论上只有这个方法可行,我认为这就等于是解开习题了——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有点棘手了。」
因为待会要说很多话,我又喝了一口摩卡。咖啡师似乎很乐在其中地聆听着,隔壁桌下的查尔斯则感觉十分无趣地直打呵欠。
「我一开始认为你是正好遇到我,然俊才联络朋友的。毕竟你在我离开的前一刻,似乎都待在心暖商店,也早就知道朋友在那里了吧。如此一来,你能够和朋友联络的机会就相当有限。你在我面前使用手机的次数,就只有等待小酒馆开店时的那一刻而已。」
当然,还扣除我去厕所的那几分钟,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身上。照理说去趟厕所不会花太多时间,所以我暂时离席的时候,礼物应该早就送到了。
「既然你们只联络一次,就代表你只能传一封『帮我把那个谁之前想要的东西送到小酒馆』的简讯给朋友。但就算以放手一搏的心态这么做,成功机率也未免太低了。假如你朋友没有看到我,整个计划都不用玩了。你不可能只传一次讯息就放心,应该会用手机确认过好几次才对。」
「我只有在青山先生与小酒馆店员交谈的片刻使用过手机。因为必须跟朋友详细说明我的要求,一定得写一封很长的简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绝对办不到。」
她说得也没错。到目前为止,似乎都和我的推测吻合。
「换句话说,在我们碰面后,你就没有机会能和朋友仔细联络了。既然如此,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碰面前。仔细想想,你会折回才刚离开的心暖商店,本来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若借用我前阵子听过的某句话:我们那天的邂逅是巧妙累积了许多偶然的结果,甚至让人想以「命运」来称呼,那也未免太尽如人意了!
「你和我并非完全偶然相遇。你朋友透过某种方式事先知道我是谁,并在心暖商店发现我,就把还没走远的你叫回来。你则拜托他调查我想要的东西,顺便拖住我。」
所以那个时候飞镖才会突然卖光了。那人好不容易发现我感兴趣的东西,却眼睁睁地看我买下它,这样送礼的意义也没了,所以就趁我在试投时闭上眼睛的瞬间,先把飞镖藏起来,等到最后我决定要买了,才确定要送我什么礼物。
「不过,如果我只和对方说了这些,还是不太周全呢。」
「是啊。即便你连我们会去吃饭的事情都料想到了,决定店家的人却是我。所以你至少得告诉朋友我们在小酒馆。那就是我们在等待开店时你用手机传的简讯内容。」
若连跟礼物有关的讯息都在事前就知道的话,当时她只需要传讯息告诉朋友小酒馆的店名,并请他送过来即可。只要有数十秒的时间,就能轻易完成这件事。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是朋友,但请工作人员帮忙送货,还让人在外面等自己用餐完,甚至陪自己回家,美星咖啡师你还真会使唤人。以胡内的立场来看,算是所谓的「先喜欢上的人就输了」吧。
这么一来,她的trickandtreat就真相大白了。咖啡师彷佛在答案纸上画圆圈似地缓缓转动手把后,手放开磨豆机并鼓掌,说:
「真是太精采了,青山先生。」
看到她充满兴奋的笑容,我也跟着笑了。「看来你不觉得『完全弄错』了。」
「我太小看您了。老实说,我没预料到您竟如此完美地看出我的计划。特别是您敏锐地从『没花多少钱』联想到员工价这点,真是太让人佩服了。就算无视那段话,这个计划还是能成立,只是帮我买的并非店员,而是一般的客人罢了。」
我捏了一把冷汗。对我来说,这是建立在早就知道帮手是心暖商店店员的前提所得出的推论。就算实际上不是用这种方式推论,我还是很庆幸自己事先想好说服她的理由。
「对不起。」咖啡师低头致歉。「其实我把青山先生的事情告诉朋友了。我告诉对方,自己最近跟您交谈甚欢,连您的名字和身分都说了。」
我并不怪她。一想到她的过去,也能理解她会想跟朋友谘询,究竟该信任还是该小心最近和自己走得愈来愈近的异性。于是我说「这也是无可奈何」,挥挥手要她收回道歉的话。
「不过,你所谓的朋友是怎样的人呢?」
我真是明知故问。但会对知道自己的人感兴趣才是正常的吧。
「这个嘛,我待会——」
「她好像到了喔。」
直到刚才都坐在吧台解闷似地玩着手机的藻川老爷爷突然说,并朝窗户扬了扬下巴。我往外一看,发现在滴滴答答的小雨中有道人影正走向店门口。
咖啡师露出轻柔的微笑,雀跃地走向门口,接着清脆的铃声响起。或许打扰到查尔斯安眠,它轻轻地喵了一声。
访客收起撑开的伞。看到自阴影中现身的人,我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我来介绍一下,青山先生。」咖啡师把掌心朝向天花板,以并拢的四指对着客人。「这位就是我的妤友,也是在这次的计划中帮忙我的人——水山晶子小姐。」
长度超过肩膀的直褐发,体型整整比咖啡师大了两圈,直视着我的冷漠表情一点也不友善。从含有水、晶、山这三个字的名字,便可以联想到古巴产的咖啡豆之中最高级的水晶山咖啡。
我和她并非初次见面。她正是那天我在心暖商店见到、服务态度有问题的女性店员。
「怎么了,美星?为什么突然要叔叔叫我过来?」
「我想让这个计划的受惠者知道小晶有多活跃嘛。又不会怎么样,反正你这么快就赶来,代表你又跷课了吧?」
「吵死了,不要说出真相啦!」
「不行喔,偶尔也要认真读书才行,不然又会被留级了。」
「等、等、等一下。」
虽然我脑袋乱成一团,还是勉强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咖啡师愣了一下。
「啊,小晶跟我是大学同学,但和两年就毕业的我不同,她是四年制的学生。只是她老是在打工,迟迟无法毕业……」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你所谓的朋友是女性吗?」
她们两人面面相觑。咖啡师很讶异地回答:
「我应该说过吧?我连和异性单独喝酒的机会,都少到分不清究竟是睽违几年了。青山先生不也已经猜到我不擅长和男性相处了吗?」
「呃,可是你当时表现出不想让等你的人和我碰面的态度啊。」
「那不是很正常的反应吗?让您看到小晶就等于提示您习题的答案了。」
「你那天不是和我对看了好几眼吗?难道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水山小姐也傻眼地说。我知道,那时候她以手机联络的对象应该就是美星咖啡师吧!虽然我的头脑明白这点,但是……
为什么登场角色会多一个人呢?
「……我觉得有点奇怪。」
我咽了咽口水。咖啡师突然自言自语地说,嘴唇变得毫无血色。
「青山先生您曾说过,我拜托小晶帮忙拖住您的脚步。您之所以说这句话,是因为有被人拦下来吧?但是我并没有拜托她这么做。因为小晶告诉我,她看到您和一位陌生男人开始试投飞镖后,觉得您应该还会在店里停留一阵子。」
「陌生男人?他不是心暖商店的店员吗?」
「我们店里哪有穿着灰色西装接待客人的男店员啊!」
水山小姐的回答更加深了我的混乱。我很想干脆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好找出事情的真相,但与他的约定却阻挡在我前方。
「刚才我向您道歉时,您说『这也是无可奈何』。到底是什么事情无可奈何呢?您听到我向好友透露来往密切的异性的个人资讯后,究竟想起了什么,让您觉得我不得不这么做呢?」
咖啡师的态度变得愈来愈恐怖。就算能以闪烁其词来掩饰的失言,也绝对逃不过她敏锐的头脑。
「美星,你究竟想说什么?」
水山小姐察觉情况不对劲,抓住了咖啡师的手臂。连在远处旁观的藻川老人和小猫查尔斯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咖啡师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不仅没有趋于平静,反而变得更浓厚,将我逼入绝境。塔列兰现在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氛,有如触手般蠢蠢欲动。
我陷入沉思,拚命回想自己曾听过的话:绝不能让美星知道。男人会这么觉得、这么思考,是因为他轻易透露她的过去?但真的只是如此?而且为什么这么清楚对方的想法?男人说偶然撞见她,但为什么能断言是偶然?那天晚上一直有不太好的预感。是会发生什么事的预感?会遇到什么阻碍的预感?不能再直接和她来往。如果不是因为她封闭了自己的心呢?不擅长说谎。刚才的故事里我也有登场。除了「男人」之外?谁说一定要把他除外?即使那有可能让你或美星遭遇危险。他的警告究竟是出于好心,还是所谓的——宣战声明?
我是不是根本搞错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了?
「请您告诉我,青山先生——」
咖啡师以颤抖的声音说道。因为她的这一句话,有如挪威海怪(4)般,让狂暴的气氛顿时化为一道巨大的箭矢,将我的心钉在未知的恐惧感上。
「您究竟是从谁那里听到什么?」
4kraken。是北欧神话中的海怪,常见于小说作品中,被形容成体型庞大的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