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从小就让我感觉好不可思议。
写故事的人,究竟是如何创造出那些登场人物的?
无论是发型、穿着、身高、眼睛的颜色、声音,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为人还有性格。
读年表和学术书籍是一种乐趣,读故事书则有另一种令人兴奋期待的感觉。两者虽然有些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直到走出城堡,我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一点。
过去的我就像是住在一片没有出口的湖泊之中。
外面的世界则是在流动,无时无刻地一直在流动着。虽然流动的过程不全然平稳安静,但是却可以带来许许多多的启示。
那就是朋友。
还有伙伴。
我总算遇见了自己一直想遇见的人。那都远比创造故事里的登场人物更为简单,但是却更有挑战性,同时更令我感觉快乐。
等一切都告一段落之后——我打算画一本绘本。
虽然,这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但那时的我,或许已在每个创作者走过的路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喜悦与悲伤,美丽与丑陋。
正是因为经历过与同伴相处的美好时光,孤独才因此显得难以忍受;就因为曾经站在黑暗的死亡深渊当中,才知道身后的阳光竟然如此耀眼。
当我写下这些故事的时候,心里一定有着那些人的身影。
§
“尤利真的很受大家喜欢呢。”
穿梭在狭窄的巷道里,艾丝泰莉莎心有所感地这么说着。
好不容易逃出城堡回到了庶民区,骑士团派出的追兵却尾随而至。最后两人只好乘着街坊邻居们替他们阻挡追兵的同时,趁隙朝城镇外飞奔而去。
尤利没有回答。伸手往自己的怀里摸索了一番。
“搞什么……到底是谁啊!竟然连钱也放了进来!”
那似乎是庶民区的某人在尤利临走前交给他的饯别礼物。
尤利喃喃说“这种东西怎么能收”,这时,两人身后传来阵阵吆喝的追赶声。
“喂~!站住~!都给我滚开~~!”
两人回头一看,带领骑士团的路卜蓝正突破人墙朝他们的方向冲来。艾丝泰莉莎紧张得直冒冷汗。
这时暗处突然飞跃出一道身影,把路卜蓝整个人撞倒在地。
“这、怎么一回事啊!”
路卜蓝一阵错愕,不停转头观看四周。
(狗……?)
跳出来的是一只独眼的大狗。脖子上缠绕着沉重的铁链、嘴里不知为何叼着一根烟斗。
“拉培德,原来你早就埋伏在这里啦!风头都被你抢走了。”
尤利丝毫不感惊讶,笑着对那只狗打声招呼。
“……这只狗是?”
“咦?弗林没跟你提过吗?这是以前我们一起养的狗呀。”
“汪!”
名叫拉培德的狗像是在回应般叫了一声,随即领头飞奔而去。
(看来这只狗也打算要我们一起走的样子。得打声招呼才行……)
“那……那个……”
艾丝泰莉莎边追边试着向拉培德说话,但它只是回头一瞥,对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等他们好不容易甩开穷追不舍的路卜蓝和其他骑士,尤利说道:
“好!第一站先到北方的迪顿要塞去吧!”
“咦?啊,好的。”
艾丝泰莉莎连忙点头。
弗林参加的骑士出巡第一站便是花街哈露尔。而迪顿要塞正是前往哈露尔的必经之地。
“而我要到魔核窃贼所在的阿斯皮欧去,虽然不确定可以陪你走到哪里,总之先请多多关照啦!艾丝缇。”
尤利笑着对她说。
“好的……咦?艾丝……缇?”
(艾丝缇……艾丝、缇?)
她不断在嘴里不停重复这个不甚熟悉的名字。
(但听起来的感觉……好自在呢。)
“汪呜!”
“拉培德?”
她才刚叫出拉培德的名字,它马上把头转到另一边去。看来这只狗好像不喜欢她呢……艾丝缇在心中隐隐感到失落。
§
过去的艾丝缇没有童年玩伴,甚至也没有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对象。就连弗林和她的关系,也还没有到达能够以朋友相称的地步。
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真的非常幸运,能够在最初就遇上尤利,还有其他几位不可多得的好伙伴。
人与人的相遇往往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当相遇的时间和地点稍作改变,之后的命运便有可能大不相同。
现在想想,在尤利寻回庶民区被盗走的水道魔导器魔核这段期间与他们相遇,真的是一场非常美丽的偶然。这段经历就像是只能在书中看见的冒险故事一般,如今却实际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
这件事让她终于明白,当她选择以尤利和弗林从小生长的庶民区做起点,开始一场属于她自己的冒险旅程之际,她的人生从那一刻起,才真正开始踏上了命运的起点——
尤利与她之所以能穿过戒备森严的城防来到城外,全得归功于大厅女神像下那条通往贵族区的地下通道。在前往要塞的途中,尤利告诉艾丝缇自己是因为追赶偷走魔核的魔导士摩迪欧,一时不慎才被关进了牢里。摩迪欧——魔导士的身份八成也是假冒的——他似乎是以修理庶民区的魔导器作为幌子,借机偷走了魔核。
事实上,艾丝缇一时之间并不能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对她来说,区区一个魔核被偷走,再找一个代替品不就好了吗?然而,魔核这种古代遗产并不能以人工制造出来。帝国当然不可能提供这种贵重的物品给庶民区的居民使用。因此,尤利才无论如何都得把失窃的魔核给找回来才行。
一路走下来,艾丝缇越来越喜欢外面的世界。透过城里窗户看到的天空总是那么狭窄,景色也永远一成不变。
但现在已经不同了。结界魔导器在她头顶的天空划出一道长长的曲线,看起来规模无比宏大,不管走到哪里,她眼里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风景。
虽然心中依旧挂念着弗林,但艾丝缇却感到自己的心情越来越兴奋。
§
在库欧伊森林中,艾丝缇遇到了她的第一位伙伴——凯洛·卡培尔。
当她抱着雀跃的心情来到迪顿要塞,却得知要塞周围近期有怪物出没,处于无法通行的状态。
艾丝缇和尤利于是决定抄近路到哈露尔去——
“擅自闯入库欧伊者,其身必遭诅咒……传说走进森林里的人都会变成蛇或者青蛙,也有人说森林地底下埋了很多尸体……”
来到森林入口处,艾丝缇的脑海里立即浮现这段以前在图书室里曾经读过的叙述。
生长茂密的树木挡住了阳光,她眼前的森林里一片昏暗,脚底下长满了潮湿的青苔。
这条近路,是先前在迪顿要塞遇到的“幸福市场”的社长考芙曼告诉他们的。
(那位女士明明知道诅咒的事,却还是指点我们这条路吗……?)
“原来是这种地方。那你打算如何,要走吗?”
尤利回过头说。
“我打算走下去。无论如何我也得到阿斯皮欧去,找摩迪欧拿回魔核才行。”
看着尤利带着点揶揄意味的眼神注视她,艾丝缇吞了吞口水回答道:
“我、我也一起去。”
她于是抢在尤利前头走进森林。
偶尔出现的小型怪物全成了尤利的剑下亡魂。当两人来到森林深处,周围传来一阵低沉的声响。
“这是什么声音?”
艾丝缇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两人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久他们便发现一个从中折断的巨大物体横倒在地上,看起来像是某种装置。她突然感觉到胸口有种郁闷的不舒服感觉。
尤利走到了装置前面。
“是魔导器。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边说,边在魔导器上敲了好几下。艾丝缇也好奇地上前观看,跟着一起把手伸向魔导器。
“呀!”
一阵白色的强烈冲击突然贯穿她全身——艾丝缇眼前变得一片模糊,随即失去了意识。
等她睁眼醒来,眼前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堆。看起来尤利似乎在料理今晚的食物。
“好香哦……”
她不由得坐起身子。
“我刚才……到底怎么了……”
她摸着额头喃喃地问。
“难道是对爱尔过敏吗?以前看的书上有写,高浓度的爱尔会对人产生不好的影响。”
“爱尔不是让魔导器运作的燃料吗?听说那是一种混杂在空气中,但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尤利边说边把冒着热气的盘子递给艾丝缇。
“谢谢……那个……”
“嗯?”
“尤利不担心弗林吗?”
“我反而比较同情那些想找那家伙麻烦的人啊。老实说,我从小到大从没有一次赢过他。不管是赛跑还是比剑。”
尤利露出缅怀的表情笑着说。
“你们俩感情真好。”
(难得可以到城外来,我也好想交朋友……)
艾丝缇边喝着暖呼呼的汤边这么想。
在那之后,两人不知又走了多久。
“吼噜噜噜噜噜噜噜……”
走在尤利身旁的拉培德突然对附近一处草丛低吼起来。在下一刹那,草丛中跳出一个年幼的少年。
“蛋熊!给我受死吧!”
少年用力挥动手中巨剑——但那把剑对他的身体而言似乎过于巨大——他整个人反被巨剑带动得不停地在他们面前转圈。
“呜哇……停,你停下来!”
尤利拔出长剑,轻松地就把巨剑格开,少年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后倒向地面。
“呜,好痛哦!”
拉培德这时上前审视这个少年。
“噫——!我一点都不好吃啊!吃了我是会拉肚子的,咿呀啊——”
少年发出一阵世界末日般的惨叫。
“你不用怕。”
艾丝缇柔声说完,少年这才站起身子,看着尤利清了清喉咙道:
“我、我是凯洛·卡培尔!为了狩猎怪物走遍天下。是公会‘猎魔之剑’的成员!”
他挺起胸膛报出自己的身份。
“我是尤利。这两位是艾丝缇跟拉培德。”
说完尤利就想继续动身前进,自称凯洛的少年连忙绕到他身前。
“呃,啊!你看你看,我身上可是带着魔导器啊!”
他把手上的魔导器展示在两人面前,但一看见尤利和艾丝缇手上也有相同的东西,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尤利没理会他,径自迈开步伐走了出去。
“我们要到哈露尔去。”
艾丝缇对凯洛露出一个微笑,随即跟上尤利的脚步。
“等等!你们知道方向吗?”
凯洛大叫,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停步。
当艾丝缇回头的时候。
“喂~~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啦!”
她看见凯洛正拼死地追赶了上来。
§
“这里就是花街哈露尔。”
凯洛回头对两人说。自告奋勇要帮两人带路的他,一路随他们来到了这里。
三个人一同走在平缓的坡道上,路旁的风车正悠闲地转动着。
尤利抬起头,仰望湛蓝的天空。
“这个城市没有结界吗?”
他讶异地问。
“怎么可能……”
艾丝缇同样是满脸疑惑。
“你们两个,连哈露尔之树的结界魔导器也不知道啊!”
凯洛一脸得意,伸手指向坡道顶端上的一棵大树。
艾丝缇这才想起世界上也有跟植物融为一体的魔导器存在。
(书上好像提过,这类魔导器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这城镇的结界魔导器……)
“每年一接近花朵盛开的季节,结界的力量就会暂时减弱,有些怪物会趁那时期袭击……”
正要继续说明,凯洛突然“啊!”地大叫一声,随即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艾丝缇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一位女人捂着受伤的手臂走了过来。
“你受伤了!是被怪物伤到的吧?”
艾丝缇想也不想便趋前来到女性身边,把手放在女人受伤的手臂上。而尤利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的行动。
“你会用治愈术啊!?”
这时附近一位老人发出惊呼,急忙往艾丝缇这里走过来。不久艾丝缇收回自己的手,此时女人手臂上的伤早已不翼而飞。
“非常感谢您!我的手一点都不痛了,可是我没有钱……”
看见女人不断低头道谢,艾丝缇忙不迭地摇着头。
“没关系的,只是一点小事而已。怎么能收酬劳呢……”
她同时发现周围还有不少同样受伤的人。
“真是谦虚的小姐啊,骑士团那些人真该跟你多学学。”
原来老人是哈露尔的镇长。
“就是说啊!再怎么恳求骑士保护我们,到头来他们还是什么都不肯做。”
女人摸着自己的手臂,忿忿地说。
(怎么会这样……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艾丝缇不免沮丧地低下了头。
“啊!但是有一位骑士大人不一样吧?”
“哦……是那个年轻人啊?先前,有一队正在出巡的骑士碰巧经过我们这里,还帮我们击退了怪物呢!”
一听见女人和镇长的对话。
“出巡的骑士……!”
“那家伙不会叫弗林吧!”
艾丝缇和尤利不约而同地追问道。
“是的!那位骑士大人说自己叫弗林·西佛。”
女性爽快地回答。
“他……他还在这里吗?”
“不,他说要去找修复结界的魔导士,之后就往东边出发了。”
哈露尔镇长遗憾地答。
“他应该还会回来吧?在这里等可以见到他吗?”
艾丝缇着急地问,女人微笑地回答:“是啊!”
“太好了。”
艾丝缇松了口气,尤利轻拍她的肩膀说:
“那我们去看哈露尔之树长什么样子吧!”
“尤利……没关系吗?不是还得去追偷魔核的小偷吗?”
“只是参观一棵树的时间还是有啦!”
尤利笑着回答。
“好——大一棵树啊!”
尤利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一来到坡道的顶端,哈露尔之树巨大的树干立即映入两人的眼帘。就算抬高了头,树顶仿佛还是在遥远的云端。
“要是能看见开花就更好了。”
“盛开的花守护整个城市……听起来好浪漫哦。”
艾丝缇喃喃地说,同时怜惜地看着有些枯萎的枝叶。
“……我决定了。在弗林回来之前,我要留在这里治疗受伤的人。”
尤利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
“要是又有怪物闯进来就糟了。不过这么大一棵树就算被怪物袭击,照理说也不会枯萎的这么快,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是啊……”
艾丝缇有点后悔以前为什么没再多读点书。她缓缓走近树干,发现凯洛也朝着他们这里走来,脸色显得有些沮丧。
“啊!凯洛!凯洛可以一起来帮忙吗?”
凯洛原本自言自语着不知叨念什么事,等听完艾丝缇的说明之后。
“什么啊。原来是这种小事。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相当轻松地回答道。
§
昏暗之中传来阵阵的虫鸣声。
“好了吗?那开始啰!”
凯洛高高地举起万能药瓶,扬声向众人发号施令,他看起来是洋洋得意,先前的阴霾全都一扫而空。
用蛋熊爪子、尼亚果实及露露里耶的花瓣混合制成的万能药,可以让哈露尔之树复活,这就是他的主张。
“这里的土壤吸收了袭击城市的怪物血液,血里的毒才会让哈露尔之树枯萎的!”
他对树木枯萎的原因作出如此分析。
“凯洛一定是想让某人看到开花的样子。”
艾丝缇对一旁的尤利小声地说,所以凯洛才会费尽千辛万苦地去寻找所需的材料。
(先前在森林里遇到凯洛的时候,他好像就是在寻找蛋熊……)
“八成是吧。”
以镇长为首的镇民纷纷聚集在哈露尔之树前。所有人都是半信半疑的表情,看着凯洛把万能药倒向树根附近因为怪物血液而变色的土壤之中。
不久之后,原本黑沉沉的树干开始微微发亮,而后光芒变得越来越强——
“哦!”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然而光芒很快地就急速衰退,哈露尔之树又再度融入了夜幕之中。
“为、为什么!药的分量不够吗……”
凯洛满脸不甘心,然而低头一看,万能药瓶里的药已经连一滴都不剩了。
“怎么会没效……”
艾丝缇讶异地捂起嘴。她看了看哈露尔之树,又看看人们脸上的失望表情。
(我……我……)
“拜托你……开花吧……”
艾丝缇闭上眼睛,将心里的祈祷化为语言,从她的双唇里轻声地倾吐出来。
……哈露尔之树的枝叶开始变化了。
树枝上冒出无数小小的花苞,每个花苞都像是迫不及待般,争先恐后地开始绽放花朵。
熟悉的花香随风传来,每个闻到花香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安心的叹息。
而尤利则是来回看向树木又看向艾丝缇。结界魔导器的再构成,就连他看了也不禁变得瞠目结舌。
风势陡然增强,带动花瓣在夜色里缤纷飞舞。凯洛看得目瞪口呆,视线再也离不开眼前的一片美景。
艾丝缇缓缓睁开双眼,盛开的花朵随即映入眼帘。她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动人心弦的自然之美,在那座深处于萨菲亚斯结界之中的城里,永远看不到这种景象。
(好美啊……!)
镇上的居民们欢欣鼓舞的声音不断传来,喜悦之情传遍了艾丝缇的全身。她突然感觉是如此的幸福。
不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在原地噗通地跪坐下来,她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变得气喘吁吁。这时镇长来到她面前,向她深深地一鞠躬。
“非常谢谢你!这下子我们这个镇终于可以继续过安稳的日子了。”
“我……刚刚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