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倒是没什么奇怪的腹诽,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个好惹的,单说他一双眼睛里陡一闪现的漆黑的暗光,叫人悄然一瞥便觉得心中胆寒。何况他现在就像一个暴君小心翼翼的笼着自己护在心口上的宝藏,不容许任何人觊觎。若不是她早有眼色的求对了人,又一直和陈陵退避三舍,除开必要的话要说,是决计不靠近他半步的。如此下来,才算是让元清章不在看见她就阴恻恻的看。
现在看见他这样反差极大的模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默默地端了一碗饭,缩在一边吃。
另外一边的桌上已经摆了大肚子的粗陶酒坛,一坛一坛的慢慢的空了下来,东倒西歪的滚在地上。久不出面的老板得了陈陵给的两锭银子,心满意足的回去躺在柜台边儿的摇椅上,腿上搭着一条毛毯子,眯着眼睛自得其乐的看着几个人坐在那儿唠嗑。
酒酣耳热,话也渐渐的兜不住了,店小二干瘦的脸上被烈酒逼出灼热的红晕,眼睛也不清明的抖着两团虚软的眩光,大着舌头的挥手愤道:“自从这王家换了当家理事的之后,这整个洪州城是一日比一日萧条,我们这儿以前是最繁华的一条道,日夜灯火不息,亮到天明。现在呢?”
小二嘲讽的摊手,即便现在浑浊不清的眼睛里也明白的露出一点无力的哀嘲来,“大白天的,连个人影都没有,门口刮过一阵风,都会呼啦啦的发出一大阵嘭嘭的巨响。整个城里,就像是一座空城一般,里头活着的人就快成行尸走肉了!城外的人稍微知道点儿底细的也不敢再进来了,生怕有进无回。您看见城门口的那群无所事事的懒汉了吧?那些人以前是城里最勇武的汉子,品格正直,不知道多少小姑娘抢着嫁呢!现在却被王家那群孙子逼成这样!”
“家家户户的稍微好看点儿的又到了年纪的姑娘,挨家挨户的都被搜罗到了他们家里,一些是被他们自己拿来享用了,但大部分的还是被送去了夜游宫。前几日,我还看见……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在王家出巡的队伍里呢!这群畜生!他们迟早会不得好死!”小二憋屈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狠灌了自己一口,酒盅掼在桌子上,被震得使劲抖了一下,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一边坐在摇椅上的老掌柜处变不惊的连眼皮都不撩的悠闲自得的躺在上头,这种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每次有人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说上这么一遭。
元清章好脾气的把倒了的酒盅扶起来,感同身受的的跟着一起赤红了眼睛,愤怒的叫嚷道:“这帮孙子太不是个东西了,好端端的把一个热热闹闹的都城弄成这副鬼模样,也不知道图的什么!”
“还能图什么!还不是图那夜游宫的权势,等着夜游宫看在他们巴结殷勤的份儿上,能分他们点儿肉汤喝!”小二眼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怨恨的光,不吝惜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王家,“小妇养的就是小妇养的,所作所为哪里比得上王二郎半点儿!从前王二郎在的时候,王家也是城里少有的积善积德的人家,一家子人说不上全都是好人,但终归行事也还算是有分寸。现在呢?王守英回来之后,才掌家不到两年,这阴毒的行事作风是越来越让人胆寒,把一个知府也牢牢的把持在手心里。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洪州就快成了他们一家人的封地了。也不知道朝廷知不知道这里的事儿了?”
不过说起朝廷,小二脸上浮起一丝嘲弄的苦涩,“连知府都动弹不得,想必丝毫消息都是传不出去的。我们……也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无名小卒罢了,就算是传了出去,想必朝廷也不会因为我们而大动干戈的。”
“唉,哪里都是一样的,有权有势的把持一方,我们这些人,纵然有些钱财,可手上没权势,看着外边儿是穿金戴银,风光无限的。可在这些人面前还不是说动手便动手了,不费吹灰之力。”元清章英挺如画的深邃眉眼也随之染上了伤怀的暗淡,纤长的眼睫落在微微陷下去的眼窝上,似是一只蝴蝶,忧郁的颤抖两下,让人不自觉的便也跟着觉得心绪低落起来。
红袖赶忙掐了自己一把,把自己的心神掰正了,这样的人眼瞧着是一株惊才绝艳的美人花,容颜风姿绝世。只是那花却是有毒的,稍不留神就会因为心生贪恋而殒命。
陈陵把碗里的饭食吃干净,才刚要喝汤,面前就推过来一盏还带热气的,撇了油花的鸡汤,里头还放着几块肉色雪白的鸡肉,上头的鸡皮都被撕干净了了。陈陵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身边的元清章正把碟子里的一块鸡皮送进嘴里。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边和小二说话,一边伸过手来极自然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腰背。
腰上有熨帖的温度贴合着皮肤传过来,一直柔软的流淌到心里,叫他不由自主的面上便带了一缕笑意。看着碗里的鸡肉,便觉得尤其的甜蜜起来。
觑着元清章一直在引着小二说话,饭食也未曾用上两口,手上动作不停的把刚上来的菜摆在碟子里,推过去,接口和小二说话,让他歇一歇垫垫肚子。
“方才听你说,这王家的家主好像并不是在家族中教养长大的,怎么他却成了家主,而不是别的嫡支子弟承袭家主之位?”
南国与北国不同,一向注重嫡庶之别,家中除非叔伯兄弟之中无嫡枝子弟,即便是过继一个旁支的孩子,也是轻易不肯让庶出的孩子掌理家事的。以是这么多年来,南国纵然是富贵之家也少有庶出子女出生的。嫡出的子女生来便得天独厚的拥有了先天的优势,庶出的子女,即便没有那样的精心照顾,但想来也不会好过的。
小二对着陈陵便没有和元清章说话时候的随性,晕晕乎乎的也记得要收敛些,软塌塌的身子努力的想要坐直了,只是酒意上头,十分努力了也还是一样的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