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后,佟国维将签回来的合约呈上给康熙,又禀报了与罗刹国人商谈时的一些细节,康熙显得很高兴,大清是战胜国,这份条约本身就代表着他的政绩,而与罗刹国议和就边界问题达成了共识,也意味着他终于是可以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对付准噶尔叛兵了。
佟国维包括跟随他前去议谈的一众使团官员都受到了康熙的褒奖,而原本就位极人臣,此番又添上这足以载入史册的一笔的佟国维,自然是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两,国舅爷的身份,无上的圣宠,再加上一个统掌后宫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的女儿,一时朝堂之上几乎是人人艳羡,明珠索额图之流,统统都只能是靠边站了。
索额图肚里的肠子都块悔断了,心里埋怨了胤礽无数遍,当然他不敢当着胤礽的面说就是了,只不过他不说,胤礽却未必不知道,光是从克宁的态度便能窥知一二,于是最后胤礽让克宁带了八个字给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索额图摸不透胤礽这又是打得什么哑谜,不过既然胤礽这么胸有成竹,而功劳也已经被抢了,他除了在心里酸一酸实则也是无话可说了。
同样对胤礽的行为捉摸不透甚至心悸的人还有一个,便是胤禔。
佟国维带回来的那份条约他也在康熙那里看过,初看并无不妥,只是后来他仔细回想,却总觉得是有哪里不对劲,回去之后在书房里翻了半天的典籍,才终于是找到了印证,合约上所盖印章并非出自罗刹国两位沙皇,而是他们的摄政王公主的金印。
王印和皇印自然是不同的,问题便出在了这提前了两年签订合约的时机,罗刹国的政权这些年来一直掌控在索菲亚公主手里,而他们的官方公文上所盖印章也皆是出自摄政王之手,虽然提请与大清议和派使臣与大清和谈的确实是摄政王,原本盖上她的印章也无可厚非,所以自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只是胤禔却知道,罗刹国即将发生一场政变,摄政王很快就要下台,一旦彼得沙皇掌控了实权,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废除一切经由索菲亚公主之手而出的政令,很快盖有她的金印的所有官方公文都将成为一张废纸,那么,这一份条约,罗刹国还会承认吗?
想到这,胤禔顿时就明白了胤礽当初让索额图称病不去尼布楚的用意,只是,第一,胤礽为何会知道彼得沙皇一定能赢过摄政王顺利亲政?第二,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只是不管心里如何惊疑,胤禔也不想在胤礽面前表现分毫,倒是借着他答应的跟着他一块与那洋人师傅张诚学习西学的机会,去毓庆宫的机会却是多了起来。
而这日兵部里没什么事,他去转了一圈便回了宫,照旧直奔毓庆宫而去。
胤禔进门的时候,张诚正在给胤礽和胤祉讲学,胤礽没让他见礼,做了手势示意他噤声,直接坐下便是。
张诚正讲到兴头上,胤祉的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是听入了迷,而胤礽一手支着下巴,却是若有所思。
胤禔坐下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懂这个洋人师傅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眼前这片茫茫坤舆并非天圆地方永恒不动,而是一个时刻围绕着太阳运动的球体,谓之地球,地球围着太阳转称公转,每转一周的时间便是一年,而同时,地球也会绕着南北两极之间的连轴自转,每转一周的时间便是一日,在西方,这一学说被称之为日心学,已经得到了广泛的认同和实验观测证明。”
“这也太离经叛道了……”胤禔忍不住插嘴道。
张诚道:“贝勒爷,新生事物,尤其是初看很匪夷所思的东西,难免被人诟病,日心学初次被人提出之时,也曾受到抨击无数,到如今随着学说的渐渐完善和越来越多的观测资料作为佐证,在西方已经显少有人会怀疑这一学说的真实性了。”
胤禔撇了撇嘴,没有再争辩。
胤祉却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既然地球是个圆的,我们怎么不会掉下去了?”
张诚笑了笑,道:“三阿哥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也正是臣准备要说的,我们之所以不会如您所说的‘掉下去’,便是因为一股指向地心的力道将我们吸附在了这地球上头,且不止是地球对人有吸引力,我们对地球同样也有吸引力,在这宙宇之中,万物之间都存在着相互作用的引力,这便是所谓的万有引力定律。”
张诚的话让胤祉瞪大了眼睛,诧异之余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胤礽思索了一阵,却是问道:“这些东西都是谁弄出来的?”
“很多的人,在西方我们所学的东西与清国这里的很不一样,研读历代古籍专研人伦理道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更多的人却是致力于探索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欧罗巴各国都有许许多多教授这些东西的学校,在里头人们学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并能学以致用,这才是我们开办学校的目的。”
胤礽偏了偏头:“若是我朝派人前去,你们肯教吗?”
“若是有心学,那自然是欢迎的。”
胤礽笑了笑:“我朝能人也不少,只可惜被埋汰了的也多,他日若是有机会,倒确实是可以派人前去开开眼界。”
讲课结束后,张诚便告退回了去,胤祉也跟着走了,胤禔却是留了下来,看了看胤礽因为听课听得太久略显疲态的神情,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方才跟张师傅说的那些,都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不过不是现在,胤礽随口答道:“那不过是顺着他的话恭维他而已。”
可胤禔却觉得胤礽这话不像是真话,他确实是忽略了,眼前这个胤礽,与他记忆里的那个早年力争在汗阿玛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尽善尽美的皇太子,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现在的胤礽多了些随意和懒散,但私下里的一些行为,却远比以前那个更让人难以揣摩,胤禔的心里,突然生起了一些很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