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瑜感觉自己彷佛一夕之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震惊、惶恐、难过、即将失去爹娘的委屈交织在她的心底,如同一张铺天大网,将她整个人都困住了。「娘想找个时间,安排你与顾家见一面……」
后面姚氏又说了许多,然而顾瑾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姚氏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好生歇息。
是夜,顾瑾瑜躺在奢华而柔软的床铺上,头一次尝到了无眠的滋味。
屋外刮起了大风,将枝叶吹得簌簌作响。
顾瑾瑜掀开被子走下地,拉开房门,一股狂风扑面而来,将她的衣袍与青丝吹起。
「哎呀!小姐,您怎麽出来了?这麽大的风!当心着凉!」
值夜的小丫鬟赶忙走上前,要将顾瑾瑜扶进屋。
顾瑾瑜淡淡地说道:「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啊……可是这麽晚了……」小丫鬟说着,见顾瑾瑜没有回屋的打算,咽下了劝诫的话,「那小姐等等,奴婢给您拿件披风!」
「嗯。」顾瑾瑜点头。
小丫鬟从衣柜找了件柔软的披风给顾瑾瑜穿上。
顾瑾瑜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披风,忽然喃喃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小丫鬟愣愣问道:「小姐,您怎麽了?怎麽突然吟起诗了?您是想作诗吗?」
小丫鬟不懂诗,原先的玉茹懂,可惜玉茹被顾琰撵走了。
顾瑾瑜挑起披风的一角,喃喃地说道:「知道什麽是千金裘吗?我身上的就是,有些人不吃不喝几辈子也买不了一件这样的衣裳。」
这个小丫鬟听懂了,她笑嘻嘻地道:「那是自然,小姐是侯府千金!不是外头那些平民可比的!」
「你叫什麽名字?」顾瑾瑜问。
「奴婢小梨。」小丫鬟答。
玉茹走后,顾瑾瑜身边的下人被顾侯爷筛选了一批,最近调来的都是几个生面孔。
「你是附近村子里的?」顾瑾瑜又问。
「是!」小丫鬟睁大亮晶晶的眼眸答。
顾瑾瑜上下打量她:「你看着比我还小,你家人怎麽舍得让你出来给人做丫鬟的?」
小丫鬟嘿嘿一笑:「小姐说笑了,能进山庄做丫鬟是咱们村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美差呢!奴婢家中有四个姊妹,只有奴婢的差事最好!」
顾瑾瑜愕然:「四个姊妹……都要做事吗?家中没有哥哥?」
小丫鬟点头道:「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哥哥要娶亲了,我们正在给挣彩礼,弟弟将来也要娶亲,他那份儿也要挣到。不过,我们要是都嫁得好的话,收到的彩礼银子应该够他们娶亲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抱怨,彷佛她生来就该为了兄弟而活。
顾瑾瑜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她自幼养在侯府,家中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虽调皮,但也只是欺负她,不会压榨她;三个哥哥全都年轻有为,就算不待见他们这一房,也从没想过牺牲继妹为他们铺路。
顾瑾瑜又听小丫鬟说了些家中的事,越发发现顾侯爷与姚氏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
她舍不得这麽好的爹娘,也割舍不下侯府的一切。
翌日,顾侯爷与姚氏来看她,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
小丫鬟解释道:「小姐昨晚哭了一宿……」
「你退下吧。」姚氏说。
「是。」小丫鬟惶恐地退下了,她好担心是自己没把小姐伺候好,害小姐难过了,她不要被赶出山庄。
顾侯爷与姚氏来到床前,顾侯爷在边儿上站着,姚氏在床沿上坐下。
「娘——」顾瑾瑜扑进了姚氏怀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进姚氏的胸襟,「不要抛弃女儿……女儿舍不得您……舍不得爹爹……女儿不要离开你们——」
顾瑾瑜这般哭着,简直把顾侯爷的心都给哭乱了。
他心疼地说道:「傻孩子,爹娘什麽时候说过不要你了?我和你娘已经商议过了,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你若是想回去——」
顾瑾瑜哭着打断他的话:「女儿不回去,女儿要一辈子孝敬娘和爹爹!」
可怜的孩子,回去就是孤儿,姚氏其实也不忍心,尤其在得知顾三郎夫妇曾那麽疼爱娇娇,她就更不能亏待瑾瑜了。
她抚了抚顾瑾瑜的脸庞道:「只是,就算不回顾家,也该去给你亲生爹娘上柱香。」
「嗯!」顾瑾瑜含泪答应。
姚氏欣慰地点点头,起身与顾侯爷一道去看顾琰,顾瑾瑜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哽咽地说:「是我不好,霸占了姐姐的身份这麽多年,还抢了天底下最好的娘亲和爹爹,等姐姐回来,我一定会好好疼姐姐,连同爹娘这些年给我的……一起疼给姐姐!」
姚氏摸了摸她的头。
夫妇二人又去看了顾琰。
顾琰一宿没睡,兴奋得像只小牛蛙,呱呱呱地叫了一晚上,玉芽儿都快被他烦死了!
还是安静不理人的小公子最可爱了!
顾琰太高兴,连白眼都忘记给亲爹了。
顾琰道:「她喜欢我!」
姚氏宠溺地看着儿子:「娘知道。」
顾琰又道:「我也喜欢她!」
姚氏笑着点头:「嗯。」
顾琰坐直小身子:「我要去找她!」
姚氏握住儿子的手,轻声道:「先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消化一下。」
顾琰按耐住心里的一万只小蚂蚁:「唔,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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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
有关自己的身世,顾娇没瞒着家里,薛凝香也在。
因顾娇伤病在身,老太太又实在是吃不下萧六郎做的饭,於是把薛凝香叫过来帮忙做饭。
她做完之后,老太太留她与狗娃一块儿吃。
老太太在饭桌上问起了姚氏与顾侯爷的事,顾娇便把二人的身份以及自己被抱错的事轻描淡写地交代了。
一屋子人除狗娃之外全都听明白了,顾娇其实才是顾瑾瑜,顾瑾瑜其实才是顾娇,俩人的身份互换了。
但顾娇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不知道的还当她只是说了一句今天晚上吃白菜之类的话。
薛凝香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自己相处了这麽久的邻居居然是侯府千金?她在侯府千金的家里吃饭?!
薛凝香感觉自己的筷子都要拿不稳了。
她看向老太太、萧六郎与小净空,发觉这几人的神色除了在听说顾娇被抱错时意外了一把,之后全程都很冷静。
你们、你们难道不觉得娇娘的身份很厉害吗?她爹是侯爷啊!
老太太:曾揍过全昭国最位高权重的男人,区区侯爷算个屁!
萧六郎:二品侯爵,空有头衔,没有实权。
小净空:只会欺负女人和孩子的大坏蛋,能有多了不起?哼!
薛凝香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桌子气定神闲的邻居:「……」
她好像发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吃过饭,薛凝香让顾娇回屋躺着,她来收拾。
顾娇确实还有些使不上力,於是没跟她矫情,道谢后回了屋。
薛凝香去洗碗,小净空去遛***,萧六郎则把从回春堂抓回来的药熬了给顾娇端过去。
门是开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了叩。
顾娇关上小药箱,抬起头来:「什麽事?」
萧六郎的目光自她的小药箱上不着痕迹地扫过,正色道:「药好了,是退热的药。」
「哦。」顾娇将小药箱推到一旁,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药。
她不爱喝苦药,但念在是他亲手熬了一场的份儿上,她还是硬着头皮一滴不剩地喝了。
她把药碗还给他:「多谢。」
萧六郎淡道:「举手之劳。」
顾娇看着他的背影,莞尔道:「我是说,你昨晚替我上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