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吾仍旧站在原地,没有行礼,也没有跪下答话。他褐色长发有大半披落下来,用外族的发绳收束起来,头发略微有些卷,眼眸眸色淡淡的,像是大草原上最通透的玛瑙琉璃,在阳光之下泛着折射而出的淡光。
他努力用并不熟悉的语言为晏迟辩护,断断续续地道:“他的人,他的所有人,都在我身边。”
在之前的交流之中,东吾已经对百岁有些印象了。在那女婢说出来时,即便花费了片刻来思考,但还是精准的对上了脸。
“没有出门。”东吾盯着殷璇的眼眸,重复道,“在我身边。”
让晏迟教东吾规矩这件事,是临时决定的,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周剑星毕竟暂时主持后宫,比别人的消息都要更多一些。他闻言点了点头,表情上看不出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而是转过头也看向殷璇。
殷璇看了东吾一眼,伸出手递给晏迟,等晏迟把手搭到她手心上时,才骤然握紧,将人拉了起来,道:“良卿到京华不过几日,想必不会作伪。”
晏迟注意到她的话语听起来平淡无波,但其中却有一些冰冷之意,便猜测除了眼前的这些事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是只有她知悉的。
“既然你说,是晏郎身边的人。”殷璇单手按在膝上,略微附身注视着面前这个神色慌张的女婢,眸光一寸寸压迫下来,像是凛冽寒冬中淬了血的锋刃,透出一股逼人的气息,其中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意味。“而东吾,却又为他作证。那不如让善刑司好好问问你,嗯?”
最后这一个字眼落得很轻,却足够让人如坠冰窟。
上一个进入善刑司的人已经尸骨寒透。那个地方就如同吃人的魔窟,如同深不见底的九幽地狱,进入到里面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全须全尾的走出来。
“我……我……”还不待她说出话来,侍候殷璇左右的女使已经起身将人拖了下去,在拖出清宁殿边缘的时刻,那个人突然爆发出崩溃的叫声,喊了几句“陛下饶命”,就彻底带离了永泰宫,连一句殿上变卦的机会都没有给。
善刑司是殷璇自己的地方,只要事情出现明显的疑点,一切就有转圜的机会。
殷璇原本是将应如许护在怀里的,不知怎么,忽地撤开了一只手,伸手拿起案边的翠色茶汤,淡淡道:“都回去吧。”
————
冷夜烛火明。
百岁坐在晏迟的右手边,他今日未曾随同而去,如今听了白日的事,又气又委屈,不知道怎么哪件事都往自己身上找,在那儿默不作声地哭了半盏茶,然后眼睛红红地给晏迟绣孩子的小衣服,抹着眼泪小声啜泣。
“我本来就没做出过这种事。”百岁低低地道,“却总给郎主添这些麻烦……”
阿青坐在旁边安慰了他几句,看了一眼天色,正要去给晏迟侍候着更衣,门外忽地传来一阵响动,院外灯光忽耀。
一个赤色身影从门口中迈进来,将落了霜的外袍褪下,从屏外绕入内室。
殷璇伸手免了礼节,没让旁边的人通传,在和暖灯光之下望过去,见到晏迟略微垂下的眼帘,在烛光摇晃之中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走了过去,伸手触碰到对方柔顺的长发。而被触感带动、回过神的晏迟转过了头,看到那双多情又似无情的桃花眼,此刻盛满星光地看着他。
他有些话想说,却又忽地觉得喉间发涩,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便压着那种莫名的委屈,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指节,低声道:“总不好好处理,我当时看着,都觉得很痛。”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啦,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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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真心可剖
灯火柔柔地晃动, 映出晏迟温润如玉的神情,他将殷璇的手握在手中,让阿青去拿了相应的药膏, 垂首将药膏小心地涂抹上去。
彼时在清宁殿, 安太医未曾有机会处理, 就被陛下不在意地收回了手,如今被晏迟握住手腕时, 明明力道并不大, 她却无法挣脱。
触碰在肌肤上的手指轻柔、小心, 带着一点动人的温顺态度, 晏迟的声音慢慢地响起来。
“都说是圣体、是万金之躯, 你自己怎么都不注意的?妻主……”
他话语未尽,忽地被紧紧地抱住了, 后背抵在床榻边的壁上,旁边是收束起的帐幔软纱,系起的绳结就在脸颊一侧,将光线略微挡去一些, 只能看到殷璇一半沉沦在昏暗中的面容与双眸,眸光带着一点儿细微的柔情。
她的手指摩·挲过眉宇,顺着晏迟如墨的眉峰边缘滑下,低声道:“那你呢?”
殷璇停顿了一下, 继续问道:“你今天被设计、被污蔑,自己也不在意吗?”
晏迟怔了一下,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仍旧很温暖, 指腹内侧的薄茧刮过下颔,沿着面部轮廓停在了颊侧。他偏头蹭了一下殷璇的掌心,道:“在意啊。”
他的手回抱过去,穿过腰间停在对方的脊背间,靠过来抵着她,看上去有些累地闭上了眼,声音低而轻柔:“我在意你的想法,怕你不确定事情的真相,怕你怀疑我、冷落我,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在意。”
无论是后宫众人的言谈议论,他人口中与心中的轻蔑诋毁,或是被怪罪、被惩处,蒙受冤屈,这些都是在他的想象与预料之内的,早已在晏迟的心中演练过无数遍。
是九幽地狱的不仅是善刑司,连这个宫墙之内,已经充斥着尔虞我诈、无数争夺了。
甚至他也想过,以殷璇的身份,宠幸眷顾一个郎君,以后再失去兴趣、随意舍弃,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有时会认真劝说自己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可是见到殷璇时,却还是心火炽热,痴念犹存。
无论殷璇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似乎是有点儿压抑不住喉间的哽咽,半晌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回抱着她。
烛火微晃,在室内投下一片朦胧而温柔的影子,穿过床边的纱幔,微微地映在他的衣间。
殷璇伸出手解开原本束起的纱幔,那叠柔柔的烟云纱缓慢散开,半拢住床榻。她的手指蔓延进晏迟的发丝之间,听到耳边细微而压抑的气息。
他的呼吸放缓了,却还是掩饰不住情绪波动的事实,似乎是很尽力地将难过和委屈压回去了,忽地想起了什么,紧张地小声道:“你的手,我给你重新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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