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2 / 2)

凤髓 尤四姐 3726 字 20天前

她听出了破绽,笑道:“既然如此,今次为什么又以翁主的身份入京?卿此来是何用意?为与丞相完婚吗?”

源娢的脸上显出了微微一点尴尬,“不敢瞒骗陛下,妾的确有此私心。这些年两下里闹也闹了,不来不往五年,他至今没有娶亲。妾入他府中,见妾以前留给他的东西一应都在,妾便知道这次是来对了。”

是那盆该死的假花吧!扶微轻捺了下唇角,“长沙王谋反,由头至尾是丞相经办,卿不恨他吗?”

源娢低着头,领上露出一截纤纤的脖颈,看上去有种伶仃的味道。她是温柔的嗓音,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摇摇头道:“起初恨过,时间一久也淡了。家君谋逆确有其事,丞相秉公执法,我若恨他,就太没道理了。”

爱得连父仇都不顾了吗?据她所知丞相和长沙王早有私怨,所以所谓的谋逆究竟是否属实,连她都说不准,这个源娢竟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了。

她手里的玉角子在漆案上轻点,曼声道:“太后传召,卿不从命是大罪,纵然有丞相袒护,亦不能获免。再者你的身份,要命廷尉署核实。无论如何帝王家的血脉不容混淆,如果查出有异,是获罪九族的大罪,望卿知悉。”

源娢从漆枰上下来,伏地叩首,“妾不敢有诳语,请陛下明察。”

扶微垂着眼打量她,“卿芳龄几何?”

源娢稽首道:“回禀陛下,妾今年二十三。”

和丞相差了五岁,她对他一见钟情那年,丞相正是初封王侯,少年侠气的时候。如果婚事成了,倒是一桩美谈。

她忽然没了继续询问下去的欲望,潦草道:“免你入廷尉署,牢狱之中阴气太重,女人体弱,怕抵挡不住。朕念及骨肉情份已同太后求情,不办你抗旨的罪过,你暂且留在禁中,待一切查明了,再令丞相领你回去。”

她却惶惶的样子,“如淳今日从长水回来,要是见我不在……”

扶微顿感不悦,重重将手拍在了案面上,“丞相回来,得知卿在禁中,自然会有说法。卿不必担忧,随黄门去吧。”

要不是一再提醒自己要克制,她早就把这假货给正法了。她叫他如淳,真是好亲密的关系!扶微一直以为这个称呼是专属于她的,结果冒出个源娢也这么唤他,实在是侮辱了这个名字。

他究竟打算怎么样?就算有什么计划,也应当同她说,她又不会不配合他。归根结底还是权力作祟,这是各自都极看重的地方,与虎谋皮,索性不说为妙了。

她走到檐下,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暮鼓已经敲响了,隆隆的声响在御城上方回荡。

也许她应当去看看皇后,她憋着一口气想。他重见了旧爱,大概不会在乎她和谁在一起了。就像他说的,皇后是她明媒正娶的,比他可名正言顺多了。等他进宫求见的时候,发现她在皇后那里,也叫他尝一尝百爪挠心的滋味,凭什么难受的总是她?

她去了长秋宫,皇后现在等同禁足,她不去看他,他就走不出来。她还记得韩嫣刺杀她那回,他冒着雨半夜来看她,明明极好的身手,却心甘情愿困在这深宫里。权力催逼了多少人,对无福拥有它的人来说,是一场灾难。

她走进内寝,重重的帘幔后,是金玉珠玑串成的帘箔。皇后的居室很豪华,翠羽琳琅,随珠常明。可是身在其中,男人的气息却铺天盖地而来,大概屋子住久了,也会随主人而改变吧。

灵均见了她,依旧很高兴的模样,请她入座,陪她说话。

“刚才中长秋回禀我,说柴桑翁主入宫了。”

皇后是禁中的女主人,但凡要紧的事都应该呈报他。扶微点了点头,“来历不明,一定要严查。”

灵均抿起了唇,其实她不说他也知道,这是有意把人掳进宫来了。难为少帝对丞相一番赤诚,仅仅是精神上的爱恋,真的有那么难以割舍吗?他一肘支着凭几,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她人虽在这里,但心神不宁,从她的脸色上就能看出来。他也不说话,她在殿里绕室踱步的时候,他给她沏好了茶。

“上在等人吗?”

她哦了声,“没有,没有等谁。”

“臣知道今日丞相返京,陛下如果当真要气他,就传彤史吧。”

扶微讶然看他,“君知道我心中所想?”

灵均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你我是夫妻嘛,我自然很了解陛下。”

案上更漏滴答,时辰渐晚,他是不会来了。也罢,新婚燕尔,样子还是要做的,反正装了那么多回,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她气馁地松了口,坐在寝台上怅然发呆。皇后起身将帐前的帘幔放下来,后寝外的长御一见便领会了。

帝幸皇后,一切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侍御牵着袖子揭开了青铜博山炉的盖子,刚夹了安息香注备放进去,长御在她腕上轻轻抬了一下。这一抬有太多含义,年轻的侍御抬眼看她,她做了个口型,侍御立刻明白过来了,悄声道诺,提起裙裾,赤足从莞席上退了出去。

第61章

室内静悄悄的,重重的素纨帐幔垂挂,内寝外的屏风背面供着长案,案上博山炉顶山峦叠嶂。轻柔的烟雾从孔洞中缓缓升腾起来,殿中弥漫起了深且甜腻的香,像是甘松蕊,又夹带了点柑橘的味道。

皇后的寝室很暖和,人在其中有些晕陶陶,扶微一沾上被褥就困得厉害,惺忪着两眼还不忘问:“明早有朝会,黄门令在不在外面?”

她每天牵挂的就是朝堂上事,当然丞相的一举一动也占据了大半。灵均为她脱下玄端,手指刮过她颈间的皮肤,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这个时候真像个纯粹的姑娘。

“小寝外一向有很多人,陛下不用害怕睡过头。”他着月白的寝衣,坐在杏黄的被褥间,撑着两臂仰头看她。仔细端详了半晌伸过手,拔了她发髻上的龙纹玉簪,“臣还是喜欢看陛下这个模样。”

这个模样……头发放下来,就减淡了刻意的勇武,在床榻间也有个女孩的风范。扶微两手焯进头发按了按头皮,“天天戴冠,果真戴腻了。我也想梳女人的发式,插上步摇。”

当了一辈子的姑娘,却从来没有像姑娘那样生活,说起来颇觉心酸。灵均看着她,目光柔软,“陛下活得太辛苦,如果没有一开始的混乱,你如今应该在闺阁中,当个待嫁的女郎。”

她没有因他过于直白的评断而生气,看了他一眼道:“我在抱怨当皇帝辛苦的时候,很多野心勃勃的女人只恨没有我这样的命。”

她一针见血,灵均只是笑,没有接她的话,探过手轻轻托在她脑后,“夜深了,躺下吧。”

她放松戒备,腰上不需再用力,任他承托着,平稳枕在软枕上。人缓过气来,喃喃道:“可惜先帝只生了我一个,如果我能有你这样的兄弟多好,遇到不高兴的事,还有个人可以商量。”

灵均愣了一下,“陛下真希望有我这样的兄弟吗?”

她翻个身,面朝他,眼神探究,“聂韫一员武将,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真是不可思议。若说你的出身源自宗室,我还相信些。”

她看见他脸上表情一僵,不过眨眼之间,又换成了平和的模样,“臣没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够留在陛下身边,已经是臣的造化了。”

越相处,越会有新的发现,她的皇后,其实有很多不可解读的地方。扶微迷迷糊糊想,脑子逐渐被一片迷雾覆盖,思维中断了,她一手搭在额上叹息:“奇怪,要立春了吗?怎么热起来了……”

灵均靠得近些,扬起寝衣的小袖为她打扇,她闭着眼,帝王气象褪尽,此时不再令人感到遥远。他深深看她,她脸颊上升起红晕,呼吸也略显急促。他按住杂乱的心跳唤了她一声,“困了吗?”

她轻点一下头,别过脸,双唇红得悍然。

帝幸后宫有个规矩,如果嫔妃一月之内不见有妊,基本就要入冷宫了此残生了。皇后的待遇当然不是这样,通常是添香助兴,再幸之。这种香叫金霓,是太医署研制交由少府保管的,量很少,不能妄用,但在禁中属于合理合法的存在。今夜少帝留寝,到底还是燃上了,袅袅青烟随着空气的流转直达内寝,那甜如蜜的味道,加上温炉的蒸燎,催得人几欲燃烧。